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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 Vol. 78 >Issue 4: 792 - 810

DOI: https://doi.org/10.11821/dlxb202304002

城市与区域发展

南京主城区优质教育资源导向的学区绅士化研究

  • 宋伟轩 , 1 ,
  • 曹辉 , 1 ,
  • 涂唐奇 2 ,
  • 宋正娜 3 ,
  • 陈培阳 4 ,
  • 刘春卉 5
展开
  • 1.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 流域地理学重点实验室，南京 210008
  • 2.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北京 100190
  • 3.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地理与遥感学院，南京 210044
  • 4.苏州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系，苏州 215123
  • 5.南京农业大学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南京 210095
曹辉(1988-), 男, 山东济南人, 博士, 助理研究员, 研究方向为城市空间结构。E-mail:

宋伟轩(1981-), 男, 吉林敦化人, 博士, 副研究员, 研究方向为城市社会地理。E-mail:

收稿日期: 2022-05-25

  修回日期: 2023-02-26

  网络出版日期: 2023-04-14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2171234)

收起

Jiaoyufication as an education-driven gentrification in urban China:A case study of Nanjing

  • SONG Weixuan , 1 ,
  • CAO Hui , 1 ,
  • TU Tangqi 2 ,
  • SONG Zhengna 3 ,
  • CHEN Peiyang 4 ,
  • LIU Chunhui 5
Expand
  • 1. Nanjing Institute of Geography and Limnology, Key Laboratory of Watershed Geographic Sciences, CAS, Nanjing 210008, China
  • 2. Institutes of Science and Development, CAS, Beijing 100190, China
  • 3. School of Geography and Remote Sensing, Nanjing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Science & Technology, Nanjing 210044, China
  • 4.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Jiangsu, China
  • 5. College of Humanities & Social Development,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5, China

Received date: 2022-05-25

  Revised date: 2023-02-26

  Online published: 2023-04-14

Supported by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2171234)

Fold

摘要

作为一种优质教育资源导向的城市绅士化类型，学区绅士化是指重视教育的中产阶层群体通过高价购买“学区房”实现向名校学区集聚的社会空间过程。基于国内外学者关于学区绅士化的理论分析，以南京为案例城市，采用兴趣点（POI）、房地产市场、手机用户画像和调查问卷等多源数据，开展绅士化学区识别、绅士化群体与空间特征、绅士化强化机制与固化效应等研究。通过熵权TOPSIS模型对南京主城区公办小学学区的绅士化水平进行评价，将218个小学学区根据绅士化程度划分为高度绅士化、较高绅士化、中度绅士化和低度绅士化4种类型。发现高度绅士化学区与单位制度存在紧密关联，学区内聚居着大量拥有较高社会、经济和文化资本并且高度重视子女教育的中产阶层家庭。政策上严格的学区制度、市场化飙升的学区房价和文化域激增的教育焦虑等，不断强化名校教育资源优势及其学区绅士化程度，并将优质教育机会锁定在特定学区空间和较高阶层群体内部。学区绅士化实质上是“学区空间”作为关键驱动要素，推动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相互转换与巩固提升，并实现家庭“社会资本”向下代际转移的过程。这种由于优质教育资源配置失衡导致的社会空间重构现象，容易加剧城市内部的贫富分化和阶层固化，为追求教育公平与社会公平，应切实有效推进城市义务教育资源和生源的空间均衡发展。

关键词： 学区绅士化; 中产阶层化; 义务教育资源; 学区; 社会空间; 南京

本文引用格式

宋伟轩 , 曹辉 , 涂唐奇 , 宋正娜 , 陈培阳 , 刘春卉 . 南京主城区优质教育资源导向的学区绅士化研究[J]. 地理学报, 2023 , 78(4) : 792 -810 . DOI: 10.11821/dlxb202304002

Abstract

Jiaoyufication, as an education-driven gentrification in urban China, mainly refers to the social space process that the well-off middle-class groups who attach importance to education cluster around the catchment zone of leading elementary schools through the purchase of an apartment in the district at an inflated price. Based on the existing theoretical analysis of Jiaoyufication by domestic and foreign scholars, this empirical study is carried out by utilizing multi-source data such as POI, real estate market, portraits of mobile phone users and questionnaires in 2020, taking Nanjing as a case. This paper evaluates the Jiaoyufication level of 218 public primary school districts in the main urban area of Nanjing by virtue of the entropy-weight TOPSIS model. Findings show that only a few top-level school districts are highly gentrified, and they are contiguous and mainly settle in Gulou and Xuanwu districts. In order to better reveal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ypical gentrified school districts, they are divided into four types by Jiaoyufication level, namely high level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mid-high level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medium level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and low level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Results demonstrate that there is a close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unit system and the highly Jiaoyufied neighborhoods that register the presence of a substantial number of middle-class families with high social, economic and cultural capital and paying great attention to children's education. They attempt to buy their way into the catchment areas of prestigious schools regardless of lower quality of life, inhabit them for relatively brief periods, and then sell them on at a profit to the next cohort of parents without needing to invest to improve them. A combination of strict school district systems in policy, soaring market-oriented school district housing prices and surging educational anxiety in the cultural realm continuously strengthens the educational resource advantages of elite schools and intensifies Jiaoyufication, which nails down high-quality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to specific neighborhoods and groups. Jiaoyufication is essentially a process in which "school district space", as the pivotal driving factor, promotes the mutual transformation and consolidation of economic capital and cultural capital, and passes the family's social capital on to the next generation. This kind of social space reconstruction caused by imbalance of high-quality educational resources can easily widen the gap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and perpetuates the class stratification. To avoid the negative effects brought by Jiaoyufication and promote the equity of education and society, it is necessary to effectively advance the balanced development of resources in urban compulsory education and students.

Key words： Jiaoyufication; gentrification; compulsory educational resource; school district; social space; Nanjing

1 引言

20世纪60年代以来，绅士化或称中产阶层化（Gentrification）历经5波发展浪潮并走向全球[1]。从发达国家到发展中国家、从内城到郊区、从城市到乡村，绅士化无处不在，其概念已然泛化[2]。正如Clark[3]对绅士化定义的扩展：任何发生土地使用者数量变化，且新住户比原住户具备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同时伴随固定资产再投资引起建筑环境变化的过程，都属于绅士化范畴。由于缺少标准的定义和清晰的边界，有学者质疑绅士化概念已经被过度拉伸，变得“模糊”与“混乱”[4-5]。这种“广义绅士化”试图将发生在全球范围内的绅士化现象高度概括，并遵从“新城市殖民主义”分析框架，假设了从发达国家至发展中国家，具有明确国家和城市等级特征的地理空间传播路径[6]，某种程度上忽视了各国家和地区绅士化现象的多样性和可能存在的独特性。事实上，绅士化的全球蔓延并非遵循“核心—边缘”的等级扩散范式[7]，发展中国家的绅士化，不是发达国家绅士化现象的复刻或变体，而是内嵌于各国经济社会与历史文化背景下相对独特的城市社会空间重构过程。因此，Lees等[8]提出“星球绅士化”（Planetary Gentrification）概念，摒弃英美文化霸权思维下不加甄别地对绅士化概念过度简化与全球推销行为[9]，倡导采用多元视角和比较研究去理解世界范围内多种形态且不断变化的绅士化景观，从而更深层次解读全球绅士化进程的复杂性。
在此背景下，中国城市绅士化研究经历了从早期重点关注欧美相关概念与理论的引入，到对国内类似西方绅士化现象的实证检验与比较研究，再到批判性反思西方绅士化理论工具对中国的适用性，挖潜和构建具有本土特色的绅士化现象和理论，主动牵引国际对话的发展阶段[10]。学者们通过对国内传统绅士化、新建绅士化、乡村绅士化、旅游绅士化、商业绅士化、环境绅士化和学生绅士化等不同类型绅士化现象的研究发现，中国城市绅士化在表现形式、驱动机制与社会效应等方面均表现出异于西方的特征[11-12]。在中国繁复的绅士化现象中，如果说通过政府主导“拆迁—重建”方式整体推进、社会空间发生颠覆性重构的“新建绅士化”（New-build Gentrification），是城市中最普遍存在的绅士化类型[13]；那么，在教育资源空间配置不均衡和义务教育学区制度背景下，城市优质教育资源导向的“学区绅士化”[14]，则是另一种颇具中国或东方文化特色的绅士化类型。吴启焰等[15]洞察到学区制度下城市义务教育资源由社会等级分配到由学区地理属地赋予的社会—空间转向，创造出“Jiaoyufication”概念（即“学区绅士化”），意指城市中富裕的中产阶层家庭为谋求子女较好的教育条件而高价购买“学区房”并由此引发的社会空间问题。他将中国典型学区绅士化现象描述为高收入家庭为将子女送入顶级学校，以超高的价格购买老旧城区内的“学区房”，抢占优质教育资源并将低收入社会群体排除在外，然后在短期持有后转卖给下一批中产家庭并从中获利，而且通常不需要追加投资来改善住房条件[15]。
21世纪以来，教育与绅士化的“结合”成为国内外教育地理与城市社会地理的热门研究领域[16⇓⇓⇓⇓⇓-22]。欧美地理学者对于教育问题的关注，与新自由主义下的教育市场化策略密切相关[23]，允许突破公立学校“学区”自由“择校”，使得更多中产阶层家庭“越区”就读于优质学校，学校周边弱势族群的学童则因教育资源被挤占而失去了就近就学权益[24-25]，同时学区内房价上涨和商业升级进一步排挤和驱离低收入群体[26-27]。美国学者Posey-Maddox将这种由中产阶级家长“择校”行为引发的绅士化现象命名为“学校绅士化”（School Gentrification）[28]。伴随中国“就近入学”政策的确立，以教育公平为设置目标的“学区”制度，使得入学权与单位特权“脱钩”转而“捆绑”于住宅产权之上。然而，国内义务教育资源空间配置的不均衡问题依然突出[29⇓-31]，城市住房市场化改革产生“教育资本化”效应[32]，稀缺优质教育资源的供需矛盾不断推高“学区房”价格，学区制度成为拥有更高经济社会地位群体获取优质教育资源的“制度保障”，学区逐渐成为城市优势阶层入侵、集聚与周期性更迭的绅士化空间[33]，并造成对学区内部原住居民的直接取代[15]和对外部弱势阶层的隐性排斥[30]。
中国“学区绅士化”的独特性表现为：① 与欧美等公办教育资源分配“租购同权”不同，中国家庭必须提前购买并“真实”居住于学区产权住宅内才能获得入学权，加上城市日益壮大的中产群体和东方传统文化对后代教育的重视，以及“房产税”等调控手段的缺位，中国城市优质学区内的住宅溢价更为显著[34]，拥有学龄子女的高收入家庭更加集聚[15]；② 不同于其他绅士化类型，学区绅士化颠覆了以往“资本投入带来物质景观变化”作为界定绅士化必要条件的刻板印象[10]，富裕的中产家庭为获得更高质量教育而选择暂时降低居住生活品质，蜗居于内城“老破小”的高价“学区房”，将其作为“入场券”和短期居所而并非“家”，所以并不热衷于装修住宅、结交邻里或改良社区[15]，因此学区绅士化在物质景观上更具隐蔽性。作为一种教育资源导向的绅士化类型，学区绅士化扩展了国际上对于绅士化问题的理解[35]，也创造了中国城市内部新的居住隔离形式和空间锁定路径，在丰富全球“绅士化地理学”（Geography of Gentrification）[36]内涵的同时，为结合中国语境和特殊制度下的本土特色绅士化研究提供了素材。
鉴于此，本文以南京为案例城市，在国内学者相关理论与现象解析的基础上，采用移动设备大数据，结合居民调查问卷，重点针对如何判别学区绅士化空间，学区绅士化空间分布特征和绅士化群体社会属性，以及学区绅士化机制与效应等既有研究未及与未尽之问题展开实证研究，以期深化“教育导向型绅士化现象”（Education-driven Gentrification）的“中国实践”，并为促进城市内部教育资源均衡配置与社会公平正义提供参考借鉴。

2 南京学区绅士化空间辨识

2.1 研究对象与数据来源

南京是全国知名的教育名城，不仅拥有仅次于北京和上海的高等教育资源，其义务教育资源同样丰富，截至2020年建校百年以上的中小学达25所。本文以南京市人口和教育资源相对集中的主城区为研究范围，根据《南京市国土空间总体规划（2020—2035）》，南京主城区以长江为界划分为江南主城和江北主城两个片区；以2020年主城区218所公办小学施教区，即学区绅士化现象最为显著的“小学学区”为空间单元。研究区面积约822 km2，占市域面积的12.5%（图1），2020年常住人口约604.5万人，占全市常住人口总量的64.9%。
图1 研究区域与研究对象

Fig. 1 Study area and subjects

研究涉及的学区属性数据由物质空间属性数据和社会空间属性数据两部分构成。物质空间属性数据包括：小学名称与学区范围，由南京市教育局（edu.nanjing.gov.cn）提供；小学、教辅机构等其他空间位置信息，来源于高德地图（amap.com）提供的兴趣点（Point of Interest, POI）数据；住宅小区属性数据，由中国房价行情平台（creprice.cn）提供。社会空间属性数据包括：居民社会经济属性，采取每日互动“个推”（getui.com）大数据平台提供的152 m×152 m网格单元的手机用户画像数据（采集时间为2020年11月）；居住迁移数据，来自课题组联合问卷星（wjx.cn）调查平台，于2020年5—8月间针对南京城市居民随机发放的超过5000份调查问卷，其中有效问卷4025份。

2.2 辨识因子与评价方法

根据既有研究揭示出的学区绅士化社会空间属性特征，高质量的义务教育资源（小学）是产生学区绅士化现象的首要条件[34]；其次，优质教育资源的供不应求持续推高学区房价[37]；再次，由于大量高收入中产阶层家庭的不断迁入，学区内居民在年龄、家庭、职业和收入等社会经济属性方面，表现为拥有义务教育阶段子女的中年家庭比例较大，消费能力较强和职业层次较高等特点[14-15]。因此，本文分别从学校、社区和居民3类属性特征中遴选教学质量、住宅价格、年龄结构、家庭结构、职业类型和消费层次等6项变量，构建南京学区绅士化辨识指标体系（表1）。
表1 南京学区绅士化辨识因子及描述

Tab. 1 Identification factors and description of Jiaoyufication in Nanjing school districts

特征类型 识别因子 变量描述 备注
学校属性 教学质量 学校教育质量 根据南京外国语学校初中部录取人数①(① 南京外国语学校是江苏省综合排名第一的中学，其初中部虽属公办性质但不设学区，而是采用面向南京市的自主招生方式择优录取，一直是南京小升初最热门甚至是首选学校。由于公办小学不存在类似于中考、高考成绩、升学率等官方排名，毕业生中考取南外初中的人数成为多年来南京坊间约定俗成的小学排名标准。)
社区属性 住宅价格 单位面积房价(元/m2) 以居住小区为单元计算住宅挂牌均价
居民属性②(②“个推”掌握着包括百度地图、滴滴出行、去哪儿网、京东、今日头条、中国银联、快手、新浪微博、知乎、趣头条等11万个APP的推送服务数据积累，覆盖移动终端10.5亿（覆盖率大于95%），能够在一定时段内有效采集多个APP调用的LBS数据，从而保证数据采集频率和精度，进而通过长期学习手机用户工作地（白天10:00—17:00出现最久的位置）、线下行为与场景偏好、线上APP使用类型和习惯等数据进行模型训练，获取用户年龄段、性别、消费水平等群体社会特征。) 年龄结构 30~50岁群体占比(%) 手机用户注册APP时提供给的身份信息
家庭结构 小学生家长占比(%) 根据手机APP类型及活跃情况
职业类型 白领职业群体占比(%) 根据手机定位结合线上线下行为特征
消费层次 高消费群体占比(%) 根据消费习惯，相当于月收入2万元以上

注：数据来源于中国房价行情平台（creprice.cn）；高德地图（amap.com）；“个推”大数据平台（getui.com）

本文采用熵权TOPSIS模型评价南京市学区绅士化水平。TOPSIS法也叫优劣解距离法，是一种较为常用和客观的组内综合评价方法，而熵权TOPSIS评价模型通过熵值法确定评价指标权重，在此基础上利用TOPSIS模型对评价对象进行综合排序和评价[38]。在具体计算时，首先对原始指标属性值进行标准化处理，构造加权规范矩阵，然后利用熵值法计算指标权重，进而确定评价目标的最优方案和最劣方案，最终计算求得各评价对象与最优方案的贴近度。
C i = D i - D i + + D i -
式中： D i +、 D i -分别为评价对象i与最优方案和最劣方案的加权欧氏距离；Ci表示与最高学区绅士化水平的贴近度（0 ≤ Ci ≤ 1），Ci越接近1，则评价对象i越贴近最高学区绅士化水平。根据Ci大小，对南京市各学区绅士化水平进行排序与评价。

2.3 学区绅士化辨识结果

学区绅士化是过程亦是一种状态，限于长时间尺度居民属性数据的获取难度③(③手机用户画像数据具有精细空间粒度优势，可满足本文以学区为空间聚合单元对域内居民社会经济属性分析的要求，但该数据源的较完整数据最早只可追溯至2018年，故未能采用长时段学区居民属性数据。)，本文选择以2020年为时间断面的状态评价为主。如图2所示，采用表征学校、社区和居民属性的“多源”数据和熵权TOPSIS模型探测南京主城区公办小学学区绅士化发育程度。计算结果如图3所示。
图2 学区绅士化程度评价技术路线

Fig. 2 Technology roadmap of Jiaoyufication degree evaluation in school districts

图3 南京主城学区绅士化程度评价结果与空间分布

Fig. 3 Evaluation results of Jiaoyufication degree in school districts in the main city of Nanjing

（1）从贴近度Ci数值分布上看（图3a），极化特征显著，仅有力学小学（0.991）、拉萨路小学（0.887）、芳草园小学（0.849）和银城小学（0.804）等少数学区表现出极高贴近度（> 0.8），另有琅琊路小学、金陵汇文小学、北京东路小学、凤凰花园城小学、南京师范大学附属小学和汉江路小学在0.2~0.6区间内，而高达133所（61.0%）小学学区的贴近度低于0.045，呈现出具有“高耸尖顶”和“庞大底座”的金字塔结构，表明典型学区绅士化现象并非普遍存在而是集中于少数名校学区。
（2）从学区绅士化程度空间差异上看（图3b），集聚特征显著，高水平绅士化学区主要集中于鼓楼区和玄武区，例如绅士化程度（贴近度Ci）排名前6位的学区均位于鼓楼区；主城学区绅士化程度整体呈现由内城到外围的“核心—边缘”结构，江北城区和江南绕城公路以外城区中，唯有浦口实验小学（排名52）、江宁百家湖小学（排名32）和栖霞金陵实验小学（排名30）的贴近度在0.05以上，说明绅士化学区并非均衡布局而是集中于城市内部特定区位。

3 学区绅士化社会空间特征

基于南京学区绅士化程度评价结果，根据218个学区贴近度指数分布的“自然断点”特征，结合既有研究中对南京优质义务教育资源获取难度的综合评价[34]，将主城区学区划分为高度绅士化学区（排名1~10位；贴近度0.2以上）、较高绅士化学区（排名11~30位；贴近度0.06~0.2）、中度绅士化学区（排名31~85位；贴近度0.045~0.06）和低度绅士化学区（排名86~218位；贴近度0.045以下）4种类型，以便于描述典型绅士化学区的社会空间特征以及比较不同绅士化程度学区间差异。

3.1 学区绅士化群体特征

基于南京城市居民问卷调查数据，结合“个推”大数据平台提供的手机用户画像数据（表2），通过比较不同发育程度绅士化学区间，特别是高度绅士化学区与低度绅士化学区社会群体在年龄、职业、家庭、住宅、迁居、消费和收入等方面的结构性差异，发现南京典型（高度）绅士化学区内部居民的社会经济属性特征如表3所示。
表2 各类型绅士化学区中的数据分布情况

Tab. 2 Identification factors and description of Jiaoyufication in Nanjing school districts

数据 高度绅士化 较高绅士化 中度绅士化 低度绅士化 全部样本
居民调查问卷 规模(份) 249 283 669 2824 4025
占比(%) 6.19 7.03 16.62 70.16 100
手机用户画像 规模(万) 16.99 50.78 170.88 476.52 715.17
占比(%) 2.38 7.10 23.89 66.63 100
表3 不同程度绅士化学区居民社会属性结构比较(%)

Tab. 3 Comparison of social attribute among different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

社会属性 高度绅士化 较高绅士化 中度绅士化 低度绅士化 全部学区
年龄结构(岁) 18~29 23.75 27.94 33.20 37.05 36.45
30~39 24.33 22.56 21.25 22.70 23.11
40~49 22.75 21.20 19.11 17.64 18.73
50~59 14.33 14.79 14.09 13.39 13.97
≥ 60 12.74 10.50 9.54 8.21 7.75
同住人口数(人) 1~2 14.05 19.79 19.73 22.88 19.11
3 38.15 43.11 43.95 37.15 40.59
4 27.71 17.67 21.23 20.18 21.70
5 14.86 14.13 10.76 13.63 13.35
≥ 6 5.22 5.30 4.33 6.16 5.25
家长属性 学龄前家长 6.01 4.70 4.10 4.43 4.45
小学生家长 15.04 11.72 9.71 9.88 10.12
中学生家长 12.06 10.46 7.87 6.97 7.50
教育程度 高中及以下 9.24 9.89 10.91 22.60 13.16
专科 13.65 10.95 20.18 24.19 17.24
本科 47.79 47.00 44.84 38.95 44.65
硕士 18.88 20.49 18.24 9.14 16.69
博士及以上 10.44 11.66 5.83 5.13 8.27
职业结构 政府企事业管理者 25.70 32.51 26.61 16.50 25.33
专业技术人员 24.90 28.62 25.41 24.08 25.75
办事人员 8.03 5.65 5.98 8.50 7.04
私营企业主 2.01 2.12 5.08 3.68 3.22
个体工商户 2.41 1.41 2.24 2.94 2.25
商业服务业人员 5.22 6.36 9.87 9.38 7.71
产业工人 1.61 2.12 1.35 6.37 2.86
农业劳动者 0.00 0.35 0.00 0.64 0.25
学生 15.66 9.54 9.12 11.93 11.56
自由职业者 9.24 5.65 7.32 8.22 7.61
离退休及无业 5.22 5.65 7.03 7.75 6.41
消费能力 高消费 35.64 35.25 33.48 28.18 29.84
中消费 50.60 50.42 51.78 54.54 53.63
低消费 12.18 13.48 14.17 17.23 16.28
家庭年收入(万元) < 20 33.73 36.40 42.45 59.70 43.07
20~40 36.14 37.81 34.23 28.19 34.09
40~60 14.86 14.13 13.00 7.26 12.31
60~100 9.24 8.48 7.62 2.83 7.04
≥ 100 6.02 3.18 2.69 2.02 3.48
住宅面积(m2) < 50 6.83 11.31 9.27 11.37 9.69
50~59 10.84 7.07 5.98 5.70 7.40
60~69 14.86 9.89 7.92 9.60 10.57
70~79 9.64 10.60 8.22 7.29 8.94
80~99 19.68 16.96 20.78 26.45 20.97
100~119 19.28 15.90 17.94 18.48 17.90
≥ 120 18.88 28.27 29.90 21.11 24.54
社会属性 高度绅士化 较高绅士化 中度绅士化 低度绅士化 全部学区
住房性质 购买商品房 65.06 73.14 63.68 52.58 63.62
租住 13.25 11.66 17.19 19.83 15.48
公房 5.62 2.47 2.99 2.51 3.40
原有私房 2.41 3.53 2.69 3.68 3.08
拆迁安置房 3.21 0.35 2.24 7.01 3.20
自购保障性住房 0.00 1.06 2.54 3.12 1.68
自购小产权房 2.01 1.41 3.44 3.01 2.47
房改房 3.61 4.59 4.33 2.41 3.74
自建房 4.42 0.71 0.15 4.85 2.53
房屋年代 1980年以前 7.23 4.95 4.63 2.90 4.93
1980—1989年 15.66 9.54 6.88 5.95 9.51
1990—1999年 20.48 21.20 18.54 12.11 18.08
2000—2009年 36.55 39.58 44.54 37.00 39.42
2010年以后 20.08 24.73 25.41 42.03 28.06
（1）以中年群体和学龄儿童家庭为主。在年龄结构上，高度绅士化学区30~49岁群体占比（47.08%）显著高于其他类型学区，而18~29岁年轻人占比（23.75%）最低，远小于低度绅士化学区（37.05%），年龄构成表现为以中年群体为主。在家庭结构上，高度绅士化学区内1~2人（14.05%）和1代人（15.66%）家庭比例远低于其他类型，特别是低度绅士化学区，而3~5人（80.72%）和2~3代人（81.93%）家庭，以及学龄前、小学和初中学生家庭占比则显著高于其他类型绅士化学区。
（2）高学历和高层次职业群体较为集聚。受教育程度上，高度绅士化学区居民具有明显优势，硕博士研究生以上学历（29.3%）群体比例略低于较高绅士化学区（32.15%）但远高于低度绅士化学区（14.3%），高中及以下学历（9.24%）占比则最低。在职业构成上，高度绅士化学区中从事脑力劳动的白领群体和优势职业类型群体占比相对较高，其中“政府机关与企事业管理者”（16.5%）和“专业技术人员”（24.08%）占比大幅高于低度绅士化学区，而“商业服务业人员、产业工人和农业劳动者”（6.83%）占比相对最低。
（3）个人消费能力强，家庭收入水平高。在消费层次上，绅士化程度越高的学区，高消费特征群体的比例越高，意味着该群体拥有更高的个人消费能力。家庭年收入上，学区绅士化程度与群体收入水平呈正相关，例如年收入“100万元以上”家庭占比，高度、较高、中度和低度绅士化学区分别为6.0%、3.18%、2.69%和2.02%，而年收入“20万元以内”家庭占比则分别为33.7%、36.4%、42.45%和59.7%；表现在家庭资产上，高度绅士化学区中拥有2套及以上私有住房家庭占比为40.16%，2辆及以上私家车家庭占比为17.27%，在各类绅士化学区中最高。
（4）公房占比相对较高，居住条件较差。住房性质上，高度绅士化学区中居住在“公房”（5.62%）的家庭比例高于其他类型学区，表现出“单位制”住房痕迹。住房年代上，高度绅士化学区居住在1990年以前住房的家庭比例（22.9%）远高于其他类型学区，而居住在2010年以后住房的比例（20.1%）则最低。住房面积上，高度绅士化学区居住在50~69 m2中小户型住宅的家庭（25.7%）比例在各类绅士化学区中最高、120 m2以上住宅家庭（18.88%）比例最低，而同住“人口数”（3.56）和“代际数”（2.23）最多，局促的居住空间与该群体较高的收入及社会地位形成反差。
（5）教育是迁居主因，未来迁出意愿较强。在迁居原因上，高度绅士化学区48.25%的居民明确表示“子女上学需要”是其迁入现居住地的首要原因，仅20.93%居民是出于对“改善居住环境”的考虑，中、低度绅士化学区居民则更多是因“改善居住环境”而迁居，其中低度绅士化学区居民中仅12.58%的家庭因子女教育迁入现居住地（图4a）。高度绅士化学区中24.1%的受访者表示“未来5年有搬家打算”，但其中因“子女上学需要”迁出的比例降低至24.92%，为“改善居住环境”而迁居的比例则升高到34.43%，此外有14.75%的居民可能因“就近工作需要”而搬离，在各类绅士化学区中最高（图4b）。
图4 被访家庭迁入现居住地及未来迁居的主要原因

Fig. 4 The main reasons why families move to their current residence and future residence

3.2 绅士化学区空间特征

初步掌握不同类型绅士化学区社会群体属性差异的基础上，观察和比较包括拉萨路小学、力学小学和琅琊路小学（统称“拉力琅”）等10所小学及其对应学区的内部空间结构（表4、图5）。
表4 2020年南京主城高度绅士化学区(学校)基本情况

Tab. 4 Information of highly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in the main city of Nanjing in 2020

排序 小学名称 行政区属 学区面积(m2) 学区房价(元/m2) 房价排名 名校分校
1 力学小学 鼓楼区 0.84 87666 1 本部
2 拉萨路小学 鼓楼区 0.70 74713 4 本部
3 芳草园小学 鼓楼区 0.25 71958 5 本部
4 银城小学 鼓楼区 1.12 64450 7 拉小分校
5 琅琊路小学 鼓楼区 0.50 83654 2 本部
6 金陵汇文小学 鼓楼区 0.52 70112 6 拉小分校
7 北京东路小学 玄武区 0.69 63869 8 本部
8 凤凰花园城小学 鼓楼区 0.39 50673 19 力小分校
9 南师附属小学 玄武区 0.53 56626 11 本部
10 汉江路小学 鼓楼区 0.56 50673 20 琅小分校
图5 南京主城高度绅士化学区内部空间结构

Fig. 5 Spatial structure of highly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in the main city of Nanjing

（1）学区面积相对较小且施教范围比较稳定。高度绅士化学区集中分布在鼓楼区和玄武区，空间上较为邻近，学区面积平均为0.61 km2，面积最小的芳草园小学仅为0.25 km2，面积最大的银城小学学区（1.12 km2）也仅相当于主城学区平均面积（3.73 km2）的1/3。20世纪末以来，南京为放大优质教育资源、促进义务教育均衡，鼓励公办“名校”以直属分校、学校合并、托管办学与合作办学等方式开办分校，拉萨路小学、力学小学、琅琊路小学、芳草园小学、北京东路小学和南师附属小学等优质小学纷纷成立教育集团，然而除银城小学2011年与长阳小学合并、南师附属小学2014年与珠江路小学合并以外，其他“名校”与各自教育集团内49所分校之间均未采取学校合并的办学形式，即多数“名校”学区从未有实质性扩大或改变。
（2）政府机关等优势单位及其家属住宅集聚。高度绅士化学区面积虽小，却聚集有江苏省委、省政府、省政协、省公安厅、省水利厅、省科技厅、省生态环境厅、省监狱管理局，南京市委、市政府、市政协、市教育局、市人事局、市城管局、市住建委、市体育局等一批政府职能机关，另有东南大学、河海大学、南京师范大学、南京医科大学、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外国语学校、中国科学院南京分院及3个直属研究所、省人民医院、市脑科医院、市胸科医院等多个科研院所和三甲医院，以及为满足上述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职工居住需求于20世纪后期兴建的大批家属住宅区，部分单位及其家属区仍保留着传统“单位大院”的形式。
（3）社区居住环境与品质不高，但房价极高。高度绅士化学区内住宅房龄偏老，居住小区中2000年以前建成的占比70.9%（主城区占比53.8%），而2010年以后建成的占比仅5.7%（主城区占比18.7%）；以传统多层建筑为主，社区环境景观与房屋居住条件较为一般，现代化物管与地下停车场等软硬件配套存在不足。与此不相匹配的是学区内超高的房价，2020年平均房价为65872元/m2（主城区平均房价35877元/m2），其中“拉力琅”学区房价格最高；而且高度绅士化学区内房价普遍较高，房价变异系数（CV）④(④变异系数（Coefficient of Variation）即离散系数，计算方法为某类学区房价标准差与房价平均数的比值。)低于其他类型学区（图6），说明优质教育是造成高房价的主因，而区位、配套、环境和住房条件等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图6 不同类型学区内部房价变异系数

Fig. 6 Coefficient of variation of house prices in different types of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4）衔接教育资源优质，影子教育机构密集。高度绅士化学区不仅拥有优质公办小学资源，大部分还位于南京第29中学（含致远校区）和金陵汇文中学等全市排名前5的顶级公办初中学区内，即属于所谓的“双学区”；幼儿园阶段教育则配有南京市机关第一幼儿园、北京东路小学幼儿园、市实验幼儿园、南师大幼儿园、公安厅幼儿园、东南大学幼儿园和鼓楼幼儿园等10余所高质量、好口碑的优质公办幼儿园。在正式教育资源以外，非正式教育资源同样富集，高度绅士化学区及周边“影子教育”机构密度远高于其他类型学区（图7），特别是艺术、技能和体育等非学科类（素质）教育机构[33]。
图7 不同类型学区非正式教育机构密度

Fig. 7 Density of informal education institutions in different types of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4 学区绅士化的强化机制与固化效应

学区制度的出台与不断优化革新，宗旨是促进城市内部义务教育资源的空间优质均衡，但教育资源的空间差异是诸多因素长期作用的结果，其格局具有稳定性和延续性，这为学区绅士化的发生发育创造了基础与前提。学校教育质量差异造就了“学区房热”现象，优质教育获取门槛不断抬高使富裕家庭拥有更多就读名校的机会，并将低收入家庭排除在外[34]。教育分流压力下的内卷化趋势催动重视教育的中产阶层家庭在绅士化学区内聚居，而优质生源和中产家庭的高度配合进一步促进学校教育绩效提高。如图8所示，在制度、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叠加影响下，学区绅士化现象通过机会锁定、市场筛选、循环累积等作用过程不断凸显与强化，促进优质教育、高价住房和绅士化群体在学区空间内联结，产生教育驱动的居住空间分异现象和教育资源的群体锁定效应，导致城市内部优质教育资源群体间配置失衡，加剧社会阶层分化甚至“固化”。
图8 学区绅士化的强化机制与固化效应

Fig. 8 Strengthening mechanism and solidification effect of Jiaoyufication in school districts

4.1 学区制度强化与教育机会锁定

中国就近入学与学区概念诞生于改革开放初期，但彼时“择校”意识并不强烈；至20世纪90年代，持续分化的教育资源和不断涌入的外来人口，使家长们越来越渴求获得优质教育资源，努力动用家庭“社会资本”将孩子送往“重点学校”就读，催生出“条子生”“指标生”“关系生”等大量“择校生”现象；为避免“择校”带来的不公平问题，各大城市在2010年以后纷纷强化了学区管理制度，严格执行学区免试就近入学政策，“取消择校”，从此赋予学区和“学区房”前所未有的至高地位，并将受教育机会“空间锁定”在学区范围之内。然而，学区制度的强化并未能实现优质教育资源在群体间的均衡或公平配置，较高社会地位群体依然拥有更多的优质稀缺教育机会。
首先，优势单位与优质教育相辅相成，并在空间上耦合。在单位制度下，职工家属住房和子女基础教育等公共服务均由单位承担和配给，1978年改革开放后，虽然“单位大院”逐步瓦解，但政府机关等大型单位社区及子弟学校得以留存，仍然深刻影响着城市教育资源的分配。例如高度绅士化学区内的“拉力琅”和北京东路小学等，长期为省、市政府机关和科研院所单位职工子女提供服务；河西新城龙江片区的芳草园、银城、金陵汇文和汉江路小学，主要为配套20世纪90年代迁入此地的众多政府机关和高等院校职工家属区而兴建。因上述单位较高的职能等级和资源配置能力，使得“拉力琅”重点学校们长期获得包括教育经费、优秀师资、优质生源和优惠政策等资源倾斜，迅速成长为南京顶级名校。“好学校”与“好单位”在空间上匹配，意味着强势单位职工子女拥有更多接受优质教育的机会[34]。
其次，“择校”现象并未消失，但“择校”门槛和群体标准更高。严格的学区制度要求“零择校”，有效降低了“择校”学生的比例，但各学校依然掌握着少量入学指标，提供给关联单位和上级单位职工子女，以及抗疫一线工作人员、高层次人才和优秀归国留学人员等符合条件的社会群体子女。例如因“子女上学需要”而迁入高度绅士化学区的样本中，有6.5%的家庭是租房居住的，表明他们不是通过购房渠道入学而是符合“择校”条件的“人才”。由于名校学额供不应求，“择校”需要满足的条件也在逐步提高；对于“条件”不足的普通家庭，除极少量本区家庭可以通过电脑派位即“摇号”的方式分配到学额外，其他“择校”通道已基本关闭。拥有更高权力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家庭在名校学区内集聚，使学区绅士化程度得以不断强化。
学区是计划经济时代单位身份制区隔和权贵领域化的一种延续[14]，可以在单位制度中分配到更好教育资源的社会群体，在学区制度下依然能够获利。传统名校学区较小，更能够保障学区内单位职工家庭和有“条件”的“择校”群体需求，同时控制办学规模而且极少与“弱校”合并，从而保证教育质量和避免优质教育资源被“稀释”。可见，学区制度似一堵隐形的“围墙”竖在学区边界之上，导致教育资源的“空间俱乐部化”[14]，优质教育资源、优势单位资源与优秀学生资源在学区内聚合固化，围墙外的人试图通过社会资源取得“入场券”的难度不断加大，更多人唯有依托家庭经济资本，采用购置“学区房”的途径获取教育机会[39]。

4.2 竞租门槛升高与资本差距拉大

学区制度有效减少“分数择校”“权力择校”和“关系择校”现象的同时，因要求学校以户籍（住房）为依据分配入学名额，即教育资格捆绑于学区内住宅产权，使教育资源配置进入“新自由主义”市场竞租时代，“房择校”成为高收入群体争夺教育资源的主要手段。由于名校学区边界的刚性和“学区房”供给缺乏弹性，随着城市中重视子女教育的中产家庭规模迅速扩大，强化了优质教育资源的供需矛盾和资本化效应。加上学区政策要求入学新生必须在户口所在地实际居住一定时间、居住时间长的家庭具有优先入学权、每套房6年内只提供一个学额等附加条件，无疑加剧了学生家长对名校“学区房”的争夺，也为“学区房”的保值增值提供了强劲制度保障与政策加持。
在此背景下，中国各大城市的“名校学区房”价格迅速攀升。以南京为例，2008—2020年主城区范围内住宅均价由9029元/m2上升为35877元/m2，而高度绅士化学区内平均房价从11792元/m2猛涨到65872元/m2。按照当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计算，2008年在高度绅士化学区内购置一套90 m2住房，需要花费相当于个人46年的可支配收入，2020年则需要98年。显然，对于大多数普通家庭而言，高价“学区房”已是超出其经济负担能力范围的奢侈品，演变为富裕中产家庭竞相争夺的专属商品，也成为拥有较高经济资本绅士化群体在学区内集聚的空间竞租门槛和市场过滤机制。高收入家庭的渐进式“侵入”和城市拆迁中的整体性“置换”，推动绅士化学区内社会空间再造与“纯化”，造成“教育群分”下以学区为表征单元的居住分异[32]，以及学区内居民的“失所”，包括物理空间意义上的“直接失所”和心理层面意义上的“间接失所”[40]。然而，学区绅士化中的群体置换，更多并不是原住居民被“驱离”，而是已无义务教育需求或已完成该阶段教育后的“前绅士化群体”主动迁出，并由“新绅士化家庭”取代的过程[15]。
绅士化学区内高收入中产阶层群体频繁不断的“新陈代谢”，使学区内居民保持较高学龄儿童比例和经济社会地位的同时，也促进了学区内房地产市场的繁荣和“学区房”的高溢价。房屋“售租比”（单位面积住房售价与月租金的比值）是国际上评估住房价格合理性甚至泡沫化程度的重要指标，高度绅士化学区住房“售租比”高于其他类型学区而且差距持续拉大，并逐渐呈现出绅士化程度与房价“售租比”显著正向关联的级差格局（图9）。吴启焰等[41]融合尼尔·史密斯的“租差理论”和布迪厄的“文化资本理论”，创造性提出“教育租差”概念来解读此种学区“教育资本化”现象，认为以优质教育为代表的文化资本亦会产生“租差”，并可以在将来转化为经济资本，当父母愿意支付高昂的经济成本去换取教育的长期收益时，“教育租差”即可出现[42-43]。
图9 2008—2020年不同类型绅士化学区内住宅的平均售租价格比变化

Fig. 9 Housing price to rent ratio in different types of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from 2008 to 2020

事实上，尽管购买“学区房”花费巨大，但由于大部分购房者会选择在短期持有后转卖出去，他们获得投资回报甚至不需要等待子女就业后的文化资本转化。例如2008—2020年期间，高度绅士化学区内住宅价格年均增速为15.4%，而低度绅士化学区增速为11.5%。从不同类型学区内住宅价格与增速的比较中可见，高度绅士化学区内住宅兼具高房价与高增速特点（图10a），尽管在2016—2020年期间因高度绅士化学区房价基数过高而使增速有所降低，但房价年均增幅依然高于所有住宅的平均水平（图10d）。这表明名校“学区房”具有超强的溢价能力，同时也意味着“学区房”拥有者可以获得更高的住宅固定资产收益。因“学区房”极高的经济资本门槛和房价增长预期，富裕的中产阶层更容易成为受益者，既加剧社会群体间的家庭资本差异和居住空间分异[44-45]，也使学区房主们成为“绅士化空间俱乐部”的坚定捍卫者⑤(⑤例如2014年南京师范大学附属小学与珠江路小学合并过程中，前者学生家长曾出现抵制情绪和抗议行为。)。诚然，相对于经济回报，通过投资教育产生的文化资本代际传递即“文化再生产”效应，则是学区绅士化群体所追求的更核心目标，并且也更深层次作用于城市社会空间的分异重构。
图10 2008—2020年不同类型绅士化学区住宅小区房价与年均增幅比较

Fig. 10 Housing price and average annual growth rate in different types of jiaoyufied school districts from 2008 to 2020

4.3 教育竞赛加剧与优势阶层固化

住房是界定家庭当前地位的关键标识符，而教育则是阶层代际传递或流动的通行证。教育市场正在与住房和就业市场相媲美，成为决定城市中产阶层绅士化特性、程度和稳定性的重要因素[16]。学区制度下的教育资本化和东方教育文化下对“教育分流”的担忧，不断加剧城市中产阶层的焦虑。考虑到教育的社会分层作用，投资教育通常被中产阶层作为缓解焦虑的有效手段，由于教育获得具有连续性和累积性，中产阶层家庭为维持后代的经济社会地位，努力避免中考后被分流到职业技术学校，主动或被裹挟着在义务教育阶段即加入教育竞赛，并努力创造有利条件使其子女在竞赛中胜出。在价高者得的市场筛选机制下，优质义务教育机会最终流转到经济条件好且重视教育的中产阶层家庭手中，而且为应对教育政策的不确定性和学校内部竞争，促成以学校周边密集教辅机构为显著标志的教育“内卷”化趋向。
学区绅士化群体利用家庭经济社会资本，获取体制内重点学校和市场化教辅机构等“外依性”教育资源的基础上，依托其家庭结构和文化资本等为代表的“内生性”教育资源[46]，通过家长教育参与和行为支持培养孩子学习兴趣和习惯，能够对子女学业产生更加稳定和持续的积极影响[47]。在学校正式教育和家庭非正式教育的相互促进和双重影响下，学区绅士化群体可以更有效地将其经济优势和文化优势转化为子女的学业成就，从而强化了中产阶层代际继承性[48⇓-50]。因此，中产阶层在学区绅士化中不单是需求端的“消费者”，亦在一定程度上扮演着供给端的“生产者”角色。中产阶层迁入顶级学校学区及其带来的绅士化现象，实质上是“学区空间”作为关键要素，推动社会群体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相互转换与巩固提升，并实现家庭“社会资本”向下代际传递的社会过程，应被解读为中产阶层为追求社会地位延续和文化（再）生产的一种理性策略[41]。通过学校与中产阶层家长的互相选择，以及持续显著的循环积累效应，使绅士化群体、名校教育机会和高价住宅在学区内形成越来越紧密的优势资源联合体。其结果是，学区绅士化在加剧居住空间分异与隔离的同时，赋予优质学区教育机会争夺行为“超越空间”（Exceeds Space）的阶层再生产意涵[42]，以至更多代际或代内社会向上流动的机会被锁定在优势阶层内部。

5 结论与讨论

5.1 结论

本文针对城市优质教育资源导向的学区绅士化现象，采用住房市场、移动设备、问卷调查等多源数据，探索学区绅士化空间识别方法，并围绕南京典型学区绅士化空间，深入探究学区绅士化群体与空间特征，以及学区绅士化的强化机制与固化效应，主要结论包括：
（1）从学校、社区和居民属性层面构建南京学区绅士化辨识指标体系，发现学区绅士化程度的极化特征显著，即仅有少数高度绅士化学区，且空间上相对邻近，集聚于鼓楼区和玄武区，而中、低度绅士化学区占据绝大多数，主要分布在城市外围。
（2）高度绅士化学区内分布有大量政府机关和科研院所等事业单位，聚居着较大比例拥有高经济社会与文化资本的中年学生家长，优质教育资源、优势单位资源和优秀学生资源三者相辅相成共同塑造学区绅士化空间。
（3）教育资源空间配置不均衡是驱动学区绅士化发生的根本原因，而严格的学区政策和教育分流压力下，高度重视子女教育的中产阶层群体，轮动式市场化竞租数量稀少的“学区房”和恐慌式“内卷”化竞逐非正式教育等行为，不断强化名校学区的绅士化程度。
（4）学区绅士化群体被认为以牺牲“经济资本”为代价，换取后代“文化资本”和阶层代际传递或向上流动机会，但事实上，该群体通过短期持有后转卖“学区房”，亦可获取可观的经济资本收益，在扩大贫富差距和锁定阶层优势的同时，也阻滞了低收入家庭的教育上升通道，带来新的城市社会空间隔离与教育机会不平等现象。

5.2 相关讨论

教育公平是一个较难定义的概念。对于城市内部义务教育而言，教育资源空间配置公平的核心矛盾不在于“有”和“无”，也不是“近”和“远”，而是“优”和“劣”。在义务教育“就近入学”和“优质均衡发展”要求下，学校教育质量得到普遍提升，但顶级“名校”依然存在且成为稀缺教育资源而备受追捧。严格的学区政策较大程度上剪除了“择校”乱象，但以往单位制度下拥有较强资源配置能力的社会群体，其后代在学区制度下依然拥有更多机会享受高质量教育，兼有教育资源配置新自由主义市场化转型的推波助澜，催生出具有鲜明中国或东方教育文化色彩的学区绅士化现象。虽然学区绅士化在振兴老城区、缓解老龄化和激活房地产等方面表现出一定积极作用，但其诱发的优质教育和社会流动机会的非均衡配置问题，逐渐演化为一种严重的教育不公平现象。
教育公平是实现其他社会公平的重要手段和途径。中国共产党“二十大”报告中指出要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促进教育公平，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目前城市中已经实施的集团办学、强弱合作、干部教师交流轮岗、数字化教育、“双减”政策、高中名额按区或按校分配、控制学区房价和发展民办教育，以及仍在不断探索中的大学区制、电脑派位、租售同权、公民同招等学区制度改革措施，可以显著促进城市教育质量的整体均衡，但顶级名校与学区绅士化现象依然存在。如何从供给端通过行政或市场杠杆手段实现教育资源的相对公平分配，同时从需求侧通过多元媒体和观念引导缓解民众的教育焦虑，将是解决学区绅士化问题的关键。治本之道则在于持续降低并最终摊平“名校”的教育质量优势，让城市居民从根本上失去“择校”冲动，从而打破优质教育资源分配和阶层社会流动的锁定路径。
本文基于对学区绅士化概念解读，从城市宏观层面开展南京学区绅士化现象的实证探索与理论深化，初步检验学区绅士化社会空间特征并取得一定新的发现，也因数据所限未能采用多时间断面揭示学区绅士化演进过程而略显遗憾。未来应强化多时空尺度、多类型城市、多国别背景的系统化与比较性研究，从理论、方法、视角等方面不断完善中国特色学区绅士化分析框架，以独具特色的中国样本与中国范例丰富“星球绅士化”研究序列；更要以教育公平为终极目标，提出切实可行的教育制度改革和政策优化措施，增强教育资源均衡性与可及性，避免学区绅士化现象加剧并演化为一种城市社会空间稳态或固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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