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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学报 >

2023 , Vol. 78 >Issue 1: 230 - 240

DOI: https://doi.org/10.11821/dlxb202301015

地缘环境与空间治理

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跨岛链作战的军事地理分析

  • 杨霄
展开
  •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杨霄(1988-), 男, 山东青岛人, 博士, 青年副研究员, 中国地理学会会员(S110009064M), 主要从事历史地理研究。E-mail:

收稿日期: 2022-05-30

  修回日期: 2022-12-21

  网络出版日期: 2023-01-16

基金资助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5ZDB039)

收起

An investigation of the German naval operations across the island chain around China at the beginning of World War I

  • YANG Xiao
Expand
  • Center for Historical Geographical Studies,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Received date: 2022-05-30

  Revised date: 2022-12-21

  Online published: 2023-01-16

Supported by

Major Project of National Soci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15ZDB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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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就军事地理环境而言，当代中国在海洋方向面临的最主要威胁来自环中国岛链的封锁，研究这一限制性地理环境对准备和实施军事活动的影响与相应对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一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进行了跨岛链作战的实践，但在日本海军依托岛链和优势兵力的封锁下，其战略目标未能达成，并且出现了军事地理位置上的优劣转换。本文通过对“一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跨岛链作战行动的军事地理分析，尝试提出军事地理研究思路、跨学科融合路径和分析框架。本文分析认为，彼时德占青岛虽然具有良好的战略态势和强大的军事力量，但孤悬海外，且缺乏战略纵深；从宏观的区域尺度分析来看，基地与舰队间的联系被岛链分隔，腹背受敌，军事地理上的劣势凸显。但依托岛链进行封锁，需要集结大量兵力，利用对方边缘区内作战力量相对比较薄弱的有利条件，原本实力较弱的德国东亚舰队取得了重大战果，形成反转式的“核心—边缘”结构。本文为中国的海疆安全和海洋强国建设提出了5条建议。

关键词： 岛链封锁; 出海通道; 海上安全; 军事地理; 分析框架

本文引用格式

杨霄 . 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跨岛链作战的军事地理分析[J]. 地理学报, 2023 , 78(1) : 230 -240 . DOI: 10.11821/dlxb202301015

Abstract

In terms of military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the severest threat for the marine security of contemporary China comes from the blockade of the island chains around the country's coastline built by the United States and its allies. It is of obvious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war preparedness and national defense to study the comprehensive influences of this special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is practical problem and tries to reveal the complex and dynamic relationship between military geography environment and wars and thus proposes a research approach and analytical framework for military geography study from an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integrating history, geography and military science. This process is further illustrated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a specific war case: The German naval operations across the island chain around China at the early stage of the World War I. At the early stage of World War I, German troops in East Asia tried to conduct cross-island chain warfare, but soon defeated by the superior forces of Japanese navy and its blockade relying on island chains. This process had led to a transformation of military geographical position to both sides of this military operation. This paper elaborates this transformation applying the theory of "core-periphery" structure: As a seaport under German occupation, Qingdao had advantageous strategic location and military strength. But it was relatively geographic isolated and lacked strategic dep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cro region, Qingdao as a German navy base was separated with its fleet by island chains built by its enemy, making it easily attacked from both front and rear. On the other hand, it required a large number of troops for Japanese army to carry out the blockade, leading to the weakening of the forces in its border areas. It is precisely in this weakened area that the German East Asia Fleet, which was originally at a disadvantage, found new opportunity and made significant achievement. Thereby, the previous military structure of "core-periphery" was dramatically reversed, forming a new military geographical situation. Finally, this paper put forward five suggestions for the study of maritime securit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maritime power.

Key words： island chain blockade; free access to the sea; maritime security; military geography; analytical framework

1 引言

军事地理学以地理学的视角研究战争及军事问题，既是人文地理学的分支学科，也是军事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影响战争活动与军事行动的自然地理环境是相对稳定的，因此通过对一些以往发生的特定战例的军事地理分析，揭示军事地理环境与战争间的关系，及其对准备和实施战争的影响与相应对策，对于当代的国防建设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1⇓⇓-4]。就军事地理环境而言，当代中国在海洋方向面临的最主要威胁来自环中国岛链的封锁。这条北起日本列岛，经朝鲜半岛、琉球群岛、中国台湾岛以及菲律宾群岛、印度尼西亚群岛的新月形岛链，横锁在中国近海与西太平洋之间。自“冷战”以来，美国即坚持奉行“岛链战略”，构建军事包围体系，控制中国开展海上贸易和海军进入大洋的交通线。近年来，美国又先后施行“重返亚太”战略、“亚太再平衡”战略等强化岛链战略的具体措施[5]，对中国国防安全和经济安全造成严重隐患[6⇓⇓-9]。
岛链封锁的实质是在战时控制中国商船和海军舰艇进入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航道。如何在这一地理环境的限制之下开展军事活动，是中国海军转型建设中必须回答的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一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依托中国东部港口进行过一次远洋舰队在战时向太平洋、印度洋投射作战力量的实践。其主要过程包括在实战背景下穿越敌国控制的第一岛链，进入太平洋海域争夺制海权、绕过敌国控制的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控制海上交通线，以及在上述背景下的海军基地与远洋舰队间的协同作战等重要问题。对于这次实践，已经报道的文献主要限于对战争背景[10⇓-12]和过程[13⇓⇓-16]的研究，缺少军事地理层面的分析。现代地理学提倡由“格局—过程—机理”构成的研究范式，提倡从地域差异分析转向空间相互作用分析[17-18]。近年来，已经出现将上述方法运用于军事地理学研究的成功案例[19-20]，其中修春亮等在对井冈山斗争的军事地理分析中成功应用了“核心—边缘”分析框架，突出分析的综合性及尺度转换的影响，在理念和方法层面推动了军事地理研究的发展。本文尝试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从现代地理学的思想和理论方法出发，以军事地理学的视角对“一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的跨岛链作战行动进行比较系统的全新分析，为中国的海疆安全研究和当前的海洋强国建设提供历史背景。

2 研究思路与分析框架

2.1 研究思路与跨学科融合路径

中国军事地理学起源于兼并战争频发的春秋战国时期，在当时较低的军事技术条件下，地理环境对战争活动的制约和影响较大，这使古典军事地理思想得到长足的发展[21]。但当代中国军事地理学的发展，已远远落后于人文地理学的其他分支，现有研究多聚焦于讨论古典军事地理思想和军事地理过程[22⇓-24]。现代地理科学意义上的军事地理研究，总体来说还处于起步阶段。到目前为止，国内对军事地理学没有成熟的研究方法，缺少科学的研究范式，对如何开展特定时期一国军事地理分析与预测还在探索当中。在理论与实践层面，军事地理究竟应该分析什么、如何分析，同时如何实现学科交叉，将不同学科的知识、理论、方法进行融合与应用，成为军事地理研究中亟待解决的难题。为推进军事地理分析的科学化、规范化，本文通过对“一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跨岛链作战行动的军事地理分析，尝试提出一种军事地理分析框架。希望后期同类研究能够以此为基础进行批判、改进，不断提高中国军事地理研究水平。
基于长期观测、综合调查以及模型模拟，对不同时空尺度下的地理格局与过程进行耦合研究，是从机理上理解与解决地理学综合研究的有效途径与方法[18]。对军事地理学而言，由于战争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并且无法重复，通常是难以直接观测的。只能通过对既往战争活动的调查研究，总结其规律。这就需要借鉴历史学研究的方法和成果，依靠原始档案和战争回忆录等文献，实现对军事地理格局和过程的复原。军事行动是在军事理论的指导下展开的，要准确理解军事地理的格局和过程，就必须了解相应的军事思想和理论，因此军事地理研究离不开军事学的理论基础。在复原军事地理格局和过程以后，则要采用地理学方法对其进行分析，从军事和战争全局出发，分析国家和战区军事地理环境与战争的关系，及其对准备和实施战争的影响与相应对策。所以，军事地理学涉及地理学、军事学、历史学的深度交叉融合，在某些具体的研究案例中可能还涉及地缘政治学、国际关系学等，这就要求研究者具备相应的知识储备和跨学科研究能力。

2.2 军事地理分析框架

军事地理学的主要任务是研究军事地理环境与军事活动间的关系。军事地理环境包括地形、气候、水文等相对不变因素和社会、经济、政治等诸多可变因素。这些因素的不同组合，构成军事术语中的战略环境、战役环境和战术环境。军事地理格局是构成军事地理环境的各种地理单元在空间上的位置关系，可分为宏观、中观和微观3种尺度，分别在战略、战役和战术层面上对军事活动产生影响。对军事地理格局和过程的研究，目的是揭示影响军事活动的各种地理单元的空间关系和响应的演变过程。格局和过程的相互关系可表述为“格局影响过程，过程改变格局”[18]。一国或一地区通过控制战略资源、修建军事设施、建立交通线可以实现对某一区域投射军事力量，这种与相邻国家或地区在军事上的相对位置关系，称为军事地理位置。军事地理位置是军事态势的直接体现，对军事活动关系重大，也是军事地理格局的延伸。对军事地理位置的占有，是军事地理过程的一部分，使一国或一地区在不同的区域内形成军事力量集中的核心区和军事力量分散的边缘区。军事行动通常在己方力量占优势的核心区域内发起，但这种区域的划分不是绝对的。在特定条件下，己方军事力量的核心区可能也是敌方军事力量的核心区，而相比之下己方军事力量可能居于劣势；己方军事力量的边缘区可能也是敌方军事力量的边缘区，相比之下己方军事力量可能占据优势。这样一来“核心—边缘”结构即发生转化，己方军事力量相对占优势的区域，成为军事活动的核心区。因此，在军事地理格局的影响下，占有军事地理位置，形成军事力量分布的“核心—边缘”动态结构，是促成一国或一地区军事地理环境演变的主要动力。
图1 军事地理分析框架示意图

Fig. 1 Diagram of military geographic analysis framework

3 案例解析——军事地理格局与过程

3.1 军事地理格局

19世纪后期，德国积极扩张海外殖民利益。1897年11月德国强占中国胶州湾，并在青岛建立具备综合保障能力的海军基地。有了这一前进基地的支撑，德国又相继占据了加罗林群岛、马绍尔群岛、部分马里亚纳群岛和新几内亚等一系列领地，使其在整个太平洋地区的战略存在大为加强。至“一战”爆发前，德国海军驻中国青岛的作战力量分为两部分，分别是以装备装甲巡洋舰和轻巡洋舰为主的东亚舰队，以及主要依托堑壕、堡垒、炮台等防御工事作战的卫戍部队。
“一战”期间，德国在东亚战场的主要作战对象是日本和英国海军。从宏观军事地理格局来看，不列颠诸岛的位置可以严密监控北海，而英国主力舰队集中于本土水域，使这里始终保持一支明显优于德国的舰队。此举可以有效切断德国本土与海外领地间的海上交通线。除非德国在北海击败英国海军，否则，其位于太平洋战场的青岛要塞和东亚舰队将无法得到来自本土的支援。在中观尺度上，德军位于青岛的军事基地与太平洋之间被环中国岛链隔断。由于日本在甲午战争后已经实际控制了朝鲜半岛、琉球群岛、中国台湾岛和澎湖列岛，北起宗谷海峡南至巴士海峡间的18条重要水道（表1）彼时均在日本海军的直接或间接控制下，这就使德国东亚舰队与青岛要塞守军的作战行动被分割开来。但就微观尺度而言，青岛港位于胶州湾内侧，港阔水深、不淤不冻，兼具军港和要塞双重功能，位置险要且易守难攻。
表1 环中国岛链及其附近主要海峡与水道

Tab. 1 Island chain around China and main straits and waterways nearby

名称 位置 宽度(km) 水深(m)
宗谷海峡 北海道最北端与库页岛最南端之间 42 30~67
津轻海峡 北海道与本州之间 20~50 200
朝鲜海峡 朝鲜半岛东南部与本州岛和九州岛之间 180 50~150
对马海峡 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 >46 92~129
大隅海峡 九州岛南端 28 80~200
吐噶喇海峡 日久良布岛、屋久岛与口之岛之间 43 400~600
大岛海峡 奄美大岛与加计吕麻岛之间 1~22 30~100
口之岛水道 口之岛与中之岛之间 9 200~500
中之岛水道 中之岛与诹访濑岛之间 19 500~700
诹访濑水道 诹访濑岛恶石岛之间 17 600~900
德之北水道 奄美群岛中部 22 150~500
冲奄海峡 冲绳岛与奄美大岛之间 >9 200~600
德之南水道 德之岛与冲水良部岛之间 33 350~600
宫古海峡 冲绳岛与宫古岛之间 269 500~1500
古垣海峡 宫古岛与石垣岛之间 48 70~500
与那国东水道 与那国岛与西表岛之间 65 200~1000
台湾海峡 台湾岛与福建之间 130~200 60~80
巴士海峡 台湾岛与巴坦群岛之间 94~185 2200~5126

注：数据来源：刘宝银, 杨晓梅. 环中国岛链: 海洋地理、军事区位、信息系统. 北京: 海洋出版社, 2003: 6-7.

根据德国战前制定的作战方案，一旦与英国或与英国参加的联盟发生战争，其东亚舰队的任务是在战争危险临近时全副武装地驶到外海，然后通过打击敌人的商业贸易和位于中立港口附近的卫戍部队，尽可能多地牵制包围青岛的敌军；动用所有可支配的力量发起猛烈进攻，确保青岛出入口的畅通，并保持足够的供返回青岛使用的煤炭储备量。最有利的进攻地点被认为是日本附近的商业航线、渤海湾、长江口、香港、马六甲海峡和英国殖民地未设防的商业港口，其次是澳大利亚和印度[25]。这一方案意图凭借要塞永备工事长期坚守，并利用巡洋舰队袭扰敌方海上交通线，迟滞敌方对青岛方向的进攻，牵制和消耗对方的作战力量，等待欧洲战场分出胜负。

3.2 军事地理过程

3.2.1 青岛守军的军事地理过程

1914年8月德国在东亚完成军事动员，作战和预备役人员向青岛集中。青岛要塞守军除以第三海军营和海军炮兵分队为主体的驻军（约2000人）外，还得到了东亚海军分遣队（约500人）和预备役人员（约1400人）的加强[26]。为夺取青岛，日本派出了3支舰队。第一舰队部署在黄海南部，负责为登陆日军护航并拱卫日本本土，防止德国东亚舰队偷袭。第二舰队与英国海军一起，于8月27日开始对胶州湾实施海上封锁。第三舰队部署在朝鲜西海岸，以保护朝鲜到上海的海上航线[15]。日本海军陈兵黄海，封控了朝鲜海峡、对马海峡、大隅海峡、宗谷海峡等青岛与太平洋连通的主要航道。
青岛战役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从8月27日起至9月底止，是日军海上封锁和登陆作战时期。第二阶段从9月27日开始至10月底结束，完成集结的日本陆军全面进攻德军依托李村河一线构筑的步兵防线，德军依托堑壕、堡垒和火炮阵地进行防御，是战役的相持阶段。第三阶段从10月31日至11月7日，德军弹药消耗殆尽，主要阵地被突破，日军完成对要塞的夺取[16]。

3.2.2 东亚舰队的军事地理过程

东亚舰队的军事地理过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914年6月28日至8月22日。6月28日萨拉热窝事件发生后，东亚舰队主力即驶出青岛港，穿越第一岛链前出至德占加罗林群岛中的波纳佩岛，然后集结于德占马里亚纳群岛中的帕甘岛。8月14日东亚舰队派出从青岛赶来汇合的轻巡洋舰埃姆登号至印度洋破袭敌方海上交通线（简称“破交战”）。这一阶段东亚舰队按照战前的作战计划前出至太平洋和印度洋海域，准备发起对协约国海上航线的破交战。
图2 1914年东亚舰队军事地理过程示意图==222注：基于自然资源部标准地图服务网站GS(2016)2945号标准地图制作，底图边界无修改；由《外国水域的巡洋舰战争》第1卷附图4和第2卷附图1改绘。

Fig. 2 Diagram of military geographical process of East Asia Fleet in 1914

第二阶段为8月23日至12月8日。由于日本的参战，东亚舰队的活动被限制在第一岛链以外，在中国近海作战及配合青岛守军积极防御的原定计划无法执行。在印度洋方向，埃姆登号巡洋舰没有取道英国控制下的马六甲海峡，而是从印度尼西亚的群岛间穿行而过，隐蔽地驶入印度洋。其在印度洋行动的两个月间，拦截并摧毁了20多艘协约国商船，创造了炮击马德拉斯和奇袭槟榔屿等经典战例，迫使协约国海军投入大量兵力对它进行搜捕，沉重打击了协约国的印度洋航运。在太平洋战场，东亚舰队没有坚决开展破交战，而是在9月14日和9月22日炮击了原德属萨摩亚和帕皮提岛，这使英国海军判断出东亚舰队可能驶向南美。在驶向智利的途中，东亚舰队在复活节岛海域收编了原本执行袭击商船任务的另外两艘德国巡洋舰德累斯顿号和莱比锡号。此后东亚舰队主动寻求与英国海军交战，于11月1日在智利外海的科罗内尔海战中大胜英国海军编队。青岛陷落后，德国海军部命令东亚舰队停止破交战，穿越大西洋返回本土。12月8日东亚舰队在归国途中，主动袭击斯坦利港，遭遇英国海军优势兵力围剿，被击沉4舰，仅1艘巡洋舰侥幸逃脱[14,27]。

4 军事地理位置的多尺度分析

现代海军舰队的航行对燃料补给和机械维护的需求使对海军基地这一军事地理位置的占有，成为向特定海域投射海军力量的前提条件。因此，“一战”初期交战双方对青岛的争夺，不仅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还直接关系到对太平洋、印度洋制海权的掌控。下面将分别在青岛要塞和亚太战场的尺度上进行军事地理视角的综合分析。

4.1 要塞尺度的分析

“一战”爆发前，德国在青岛要塞的防御体系经过多年经营已经日臻完善。长达5.5 km的陆地防线沿自然河流构筑，在这道防线的背后，是青岛山和太平山两处装备大口径火炮的永备工事和大量临时增设的火炮阵地，而面向海洋的四处永备炮台可把敌方舰艇压制在岸炮射程之外。完备的防御体系使青岛在兵力较少的情况下，可以依托陆战工事进行较长时间的坚守。这样就能为东亚舰队的活动争取空间，也为战争在其他战场分出胜负争取时间。实战证明，青岛要塞长期经营的防御工事发挥了重要作用，青岛守军在面对5万敌军的围攻和封锁之下，成功抗击了两月有余，基本达成了战役目的。但由于青岛是一处孤悬海外的军事基地，其局限性也十分突出，集中表现为以下两点。

4.1.1 单一港口的局限性

青岛作为要塞的同时也是德国在亚太的唯一具备综合保障能力的军港。但在实战中，由于日本海军的成功封锁，青岛仅发挥了其要塞功能，而完全丧失了军港功能，这与单一港口的局限性有直接关系。海军作战理论中有一个知名的论断：“假如只有一处港口，敌人就会知道你驶往何处”[28]。就像日俄战争中，在旅顺口失陷以后，尽管日军无法确知前来增援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究竟是取道朝鲜海峡还是津轻海峡，但可以肯定俄舰必定驶往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德国曾经为在东亚获得第二军港进行过尝试。1900年夏，德皇威廉二世试图借镇压义和团之机夺占烟台，建立第二军港，但因东亚舰队兵力不足而未能实现[29]。由于青岛是一处孤立的港口，日本海军可以集中兵力于黄海南部，完全控制青岛港通向太平洋的海上通道。

4.1.2 军事潜力的局限性

德占青岛是一处租借地，虽然具有良好的战略态势和强大的军事力量，但其所需的资源必须从遥远的本土运输而来，缺少富裕而发达的战略后方为其后盾。由于范围狭小，资源有限，青岛的驻军数量不足。即便在增援部队抵达青岛后，也始终未能达到满员状态[26]。兵力不足则无法进行轮战，要塞守军在战争期间得不到任何休整，主动出击更是变得遥不可及。由于缺少战略纵深，要塞侧后方向的安全无法保证。面对1914年9月初至10月底日英联军在山东半岛北部的龙口和青岛崂山湾方向漫长的登陆行动，德国守军没有能力做出任何反应，这就使联军从容完成了兵力集结。
图3 1914年青岛要塞的军事地理环境

注：资料来源自(日)青岛守备军司令部1914年青岛要塞攻防概见图。

Fig. 3 Military geography environment of Qingdao Garrison in 1914

4.2 区域尺度的分析

青岛港的便利之处在于面向大洋，凭借部署于此的保障设施，德国舰队在和平时期可以保卫其在太平洋上的殖民利益，而在战时可以前出至太平洋、印度洋控制海上的商业交通线。但青岛港在位置上的不利之处在于其位于环中国岛链封锁带以内，一旦岛链为敌国占据，则战时的海上封锁可能使岛链内外实际成为两个彼此孤立的战场。

4.2.1 舰队前出的必要性

1914年6月底，东亚舰队的主要作战力量即驶出青岛港，前出至德占加罗林群岛中的波纳佩岛。这一动作有效避免了舰队在战时被封锁的可能，且此地距驻守香港的英国舰队和驻守悉尼的澳大利亚海军有2700海里，离驻守濑户内海的日本舰队有2000海里，是一个相对安全的锚地。此时东亚舰队的编成为两艘装甲巡洋舰和两艘轻巡洋舰，并有9艘补给舰为其提供支持[26]，可以较为隐蔽地接近各主要航线执行破坏敌方交通线的作战任务。

4.2.2 军事地理位置的优劣转换

海军作战理论认为：所有的军事组织，无论陆上的或海上的，终归都需依赖畅通的交通才能同本国的实力基础取得联系；就交通而言，补给自由和退却畅通乃是保证陆军或舰队安全的两个基本条件[28]。自1914年6月下旬至8月下旬，德国海军凭借长期经营的青岛要塞和东亚舰队，在英国远东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占据着亚太战场的主动权。青岛港面向太平洋，既可以长期坚守，又能够保障东亚舰队在西太平洋的军事活动。英国本身无力攻占青岛，也没有足够能力保护远东的海上交通线。但日本对德宣战成为此战的转折点，8月23日后由于日本在地理上控制着环中国岛链，海军兵力上也占据绝对优势，使东亚舰队想要顺利通过岛链出入太平洋的难度增加，即使通过交战强行通过，军事行动的隐蔽性与突然性也将丧失。这就使青岛的战略地位下降，由一处位置险要的大型良港变为海陆封锁之下的孤立要塞，军港功能无法发挥，已经前出的东亚舰队失去了后勤保障。

5 “核心—边缘”结构分析

5.1 “核心—边缘”结构的反转

自弗理德曼于1966年在《区域发展政策》中正式提出“核心—边缘”结构以来[31]，对“核心—边缘”结构的识别与分析一直是地理学研究的热点问题。在德国海军战前制定的方案中，青岛的港口和要塞是全部军事行动的核心，而东亚舰队在西太平洋海域的作战地幅则是边缘，舰队在这一区域内的活动，是为了牵制进攻青岛的敌军。日本宣布参战后，海上封锁切断了东亚舰队与青岛基地间联系，原有的作战方案难以为继，重兵围困下青岛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为了封锁青岛，并将超过5万陆军及其辎重装备海运至山东半岛，并防备东亚舰队可能的袭击，日本海军的3支舰队和英国远东海军都集中于黄海海域。这就使广阔的太平洋和印度洋成为了日英联军力量的边缘区。由于这种边缘区内对方作战力量相对比较薄弱，东亚舰队在本身实力弱于日、英海军的条件下取得了重大战果，而广阔的印度洋和太平洋也成为德国海军在亚太的主战场，形成反转式的“核心—边缘”结构。

5.2 利用敌方势力的边缘区开展军事活动

海军作战理论将海战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己方占据优势兵力和有利条件时，争夺制海权的作战；另一类是在兵力不足以夺取制海权时，采取积极防御作战阻止敌人夺取或控制海上交通线[30]。东亚舰队虽然在兵力上居于劣势，但实力占优的对手也无法完全掌握广阔太平洋和印度洋上的制海权，更没有多余的力量来保护航运。这就为东亚舰队在敌方势力的边缘区开展活动创造了条件。埃姆登号巡洋舰在印度洋取得的战果证明，单独作战的巡洋舰在面对商船时拥有巨大的威力。要防备这些袭击，英国和日本显然不能依靠遥远的本土，而是必须在当地部署兵力加以应对。这种战法将牵制对方大量机动兵力保护其海上交通线，从而减轻德国海军在欧洲和青岛方向的压力。对于英国或日本舰队而言，如果德国东亚舰队坚决分散兵力在太平洋执行破交战，要在广阔的大洋中找到并歼灭这支力量的难度将成倍增加。但是东亚舰队未能完全利用这一点，而是选择集中兵力孤注一掷，虽然在科罗内尔海战中痛击了英国舰队，但其试图绕过合恩角进入大西洋的意图也暴露无遗。这就为在装备质量和数量上均占优势的英国海军，在福克兰群岛一举击败东亚舰队创造了条件。

6 结论与讨论

“一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意图依托位于中国青岛的要塞和军港，在英国远东兵力不足的条件下，长期坚守并袭扰西太平洋的海上交通线。日本对德宣战后，凭借其控制的环中国岛链和优势海军兵力，封锁了青岛通向太平洋的航道。青岛的港口保障功能完全丧失，出现军事地理位置上的优劣转换。与此同时，为了有效进行海上封锁，日、英海军的主要作战力量聚集于黄海，广阔太平洋和印度洋成为其作战力量的边缘区。原本实力较弱的德国东亚舰队利用这一契机，在该区域取得了重大战果，形成反转式的“核心—边缘”结构。通过对“一战”初期德国东亚驻军跨岛链作战的军事地理分析，并结合现代战争形态的特点，本文获得以下5点认识：
（1）在远离本土的海域设立海军基地，可以有效拓展海军力量的作战地幅，但海外基地在战时的生存能力，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与本土间交通线的通达度。这种基地的数量越多，距离本土越远，保障难度越大。
（2）在现代战争条件下，侦查卫星、潜艇、航空兵和战术导弹的大量部署，使环中国岛链的军事封锁作用较“一战”时期大为增强。在岛链地缘政治现状改变之前，这一地理上的限制因素将长期存在。
（3）对马六甲海峡的封锁并不能完全控制通往印度洋的航路，船只仍有可能从印度尼西亚的群岛中穿行而过，进出印度洋。这条航线随着南海战略态势的改善，和中国—东盟区域合作的深化，将日益重要。
（4）中国在同全球霸权国家的斗争中，应当利用对方在势力的边缘区内力量相对比较薄弱的有利条件，实现自身力量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发展，进而使该地区变成自身发展的核心区，形成反转式的“核心—边缘”结构。
（5）随着中国国防力量的发展和信息化条件下作战方式的转变，未来岛链对中国的军事威胁可能从战役转向战略层面。2013年部署在台湾岛北部的“铺路爪”远程预警雷达投入使用；2017年以来美军相继在韩国、日本部署“萨德”反导系统。这使美国初步获得对中国洲际弹道导弹的早期预警和初段拦截能力，针对中国战略反击力量的新威胁已经出现。

本文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得到海德堡大学刘峰博士的帮助，匿名专家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参考文献

原文顺序 | 文献年度倒序 | 文中引用次数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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