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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 Vol. 78 >Issue 1: 163 - 176

DOI: https://doi.org/10.11821/dlxb202301011

气候变化与生态环境

中国人—野猪冲突时空特征及对生态系统“反服务”的启示

  • 王亚辉 , 1, 2 ,
  • 杨遨郗 1, 2 ,
  • 杨庆媛 1, 2 ,
  • 孔祥斌 3, 4 ,
  • 樊辉 , 5
展开
  • 1.西南大学地理科学学院，重庆 400715
  • 2.西部乡村可持续发展新文科实验室，重庆 400715
  • 3.中国农业大学土地科学与技术学院，北京 100193
  • 4.自然资源部农用地质量与监控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193
  • 5.云南大学国际河流与生态安全研究院，昆明 650091
樊辉(1972-), 男, 江西修水人, 博士, 研究员, 博士生导师, 主要从事土地利用变化及其生态效应研究。E-mail:

王亚辉(1989-), 男, 安徽亳州人, 博士, 副教授, 硕士生导师, 中国地理学会会员(S110014196M), 主要从事土地利用与国土空间规划研究。E-mail:

收稿日期: 2022-09-13

  修回日期: 2022-12-29

  网络出版日期: 2023-01-16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2271263)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1901232)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2071234)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197123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9ZDA096)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SWU-KT22008)

西南大学创新研究2035先导计划(SWU PilotPlan031)

收起

Spatiotemporal characteristics of human-boar conflicts in China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ecosystem "anti-service"

  • WANG Yahui , 1, 2 ,
  • YANG Aoxi 1, 2 ,
  • YANG Qingyuan 1, 2 ,
  • KONG Xiangbin 3, 4 ,
  • FAN Hui , 5
Expand
  • 1. School of Geographical Sciences,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 2. New Liberal Arts Laboratory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Rural Western China, Chongqing 400715, China
  • 3. College of Land Sciences and Technology,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193, China
  • 4. Key Laboratory for Farmland Quality and Monitoring of Ministry of National Resources, Beijing 100193, China
  • 5.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Rivers and Eco-security,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1, China

Received date: 2022-09-13

  Revised date: 2022-12-29

  Online published: 2023-01-16

Supported by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2271263)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1901232)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2071234)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1971239)

Major Program of National Soci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19ZDA096)

Fundamental Research Funds for the Central Universities(SWU-KT22008)

Innovation Research 2035 Pilot Plan of Southwest University(SWU PilotPlan031)

Fold

摘要

中国农村社会经济转型背景下，生态系统“反服务”现象频现，如何协同生态保护与社会经济发展面临巨大挑战。本文基于收集的733件典型人—野猪冲突（又称野猪“肇事”）事件资料，采用荟萃分析法研究了2000—2021年中国野猪“肇事”事件的时空分布、危害和驱动因素。在此期间，野猪“肇事”的数量、空间范围和危害程度均呈递增趋势，涉及省、市和区（县）数量分别由初期的18个、41个和67个增至近期的25个、147个和399个，相应增幅分别为39%、259%和496%。其中2005年以前野猪“肇事”集中在重庆市和湖北省中西部，之后向四周扩张，2015年以后集中在四川盆地、黄土高原、长江中下游以及长白山等丘陵山区，表现形式以破坏农作物、侵害家禽和致人伤亡为主，尤以对农作物的破坏并导致耕地撂荒最为普遍，并伴随致人伤亡事件的快速增加，约占“肇事”总数量的1/4（23.66%）。目前情况下，野猪“肇事”蔓延趋势和危害性是一种典型的生态系统“反服务”现象，这种现象的加剧是生态恢复、禁猎政策、农地与生态用地界线不清、野猪生存力强且缺少天敌等因素的综合作用结果，对撂荒地利用、农户生计改善以及区域生态安全维持已构成明显威胁，制定野猪数量调控政策和建立野猪“肇事”损失补偿机制迫在眉睫，是新时代乡村振兴工作所亟待应对的新的社会问题。

关键词： 野猪“肇事”; 调控策略; 荟萃分析法; 人—野猪冲突; 生态系统“反服务”

本文引用格式

王亚辉 , 杨遨郗 , 杨庆媛 , 孔祥斌 , 樊辉 . 中国人—野猪冲突时空特征及对生态系统“反服务”的启示[J]. 地理学报, 2023 , 78(1) : 163 -176 . DOI: 10.11821/dlxb202301011

Abstract

In the context of social and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in rural China, the phenomenon of ecosystem "anti-service" has emerged frequently, and it is a great challenge to synergize ecological conservation and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 Using the meta-analysis and collecting 733 typical human-boar conflict incidents (also known as wild boar damage incidents), this paper studies the spatiotemporal patterns, hazards and driving factors of wild boar damage from 2000 to 2021. During this period, the number, spatial scope and hazard degree of wild boar damage incidents showed an increasing trend, and the number of provinces, cities and districts (counties) involved increased from 18, 41 and 67 in the earlier stage to 25, 147 and 399 in the recent period, with corresponding increases of 39%, 259% and 496%, respectively. Among them, wild boar damage incidents were concentrated in Chongqing Municipality and central and western parts of Hubei Province before 2005, and then expanded around, and this situation concentrated in the Sichuan Basin, Loess Plateau, middle and lower reaches of the Yangtze River and hilly mountainous areas such as Changbai Mountains after 2015. The main manifestations were destroying crops, infringing poultry and causing casualties, especially the destruction of crops leading to cultivated land abandonment, accompanied by a rapid increase in casualties, accounting for about 1/4 (23.66%) of the total number of damage incidents. Meanwhile, the spreading trend and harmfulness of wild boar damage is a typical phenomenon of "anti-service" in ecosystem. The aggravation of this phenomenon is the result of ecological restoration, hunting ban policy, unclear boundary between agricultural land and ecological land, strong viability of wild boar and lack of natural enemies. It has posed an obvious threat to the utilization of abandoned cultivated land, the improvement of farmers' livelihood and the maintenance of regional ecological security. It is extremely urgent to formulate the policy of controlling the number of wild boars and establish the compensation mechanism for the loss by wild boars, which is a new social problem that needs to be dealt with urgently in rural revitalization in the new era.

Key words： wild boar damage; regulation strategy; meta-analysis method; human-boar conflict; ecosystem "anti-service"

1 引言

野生动物是生物圈的重要构成要素，但在全球变化背景下，亚洲象、非洲狮、棕熊和野猪等野生动物捕食家畜、毁物伤人等事件在世界范围内屡见不鲜[1⇓-3]，反映了生物圈内部的生态空间与人类活动空间叠加所产生的矛盾。这种矛盾的产生，在一些地区极具危害性，破坏了区域生态系统的稳定性[4⇓⇓-7]，并在很大程度上挫伤了人们对野生动物保护的积极性。处理好野生动物保护与人类生命财产安全之间的矛盾，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所面临的巨大挑战[4]。从广泛的关于野生动物“肇事”的新闻报道中不难发现，当前人—野猪冲突（又称野猪“肇事”）现象在全球范围内是一类较为普遍的现象，在美洲[8]、欧洲[9]和亚洲[10-11]等地区均有分布，在一些国家还出现了泛滥的趋势。
中国人—野猪冲突问题近年来快速凸显[10⇓⇓-13]。截至2021年底，中国多数省份均有野猪“肇事”记录。例如，2010年浙江省缙云县双川镇实有耕地200 hm2，受野猪破坏的约113 hm2，其中颗粒无收的高达67 hm2，而淳安县与野猪“泛滥”有关的撂荒水田和旱地更是高达180 hm2；2017年宁夏泾源县75%行政村的农作物受到野猪破坏，受灾面积超过总播种面积的30%，造成经济损失近6000万元；2020年底，湖北省通城县贫困户养殖的80只羊被野猪一夜咬死47只，损失5万多元；另外，根据甘肃省陇南市野生动物保护站的追踪记录，2016—2020年间仅陇南市发生野猪致人伤亡事件达17起，伤亡19人（受伤7人，死亡12人）。探究该类冲突的时空分布规律、危害程度以及驱动因素对于制定相关调控政策具有重要价值。
野猪对农作物的破坏是人—野猪冲突最普遍的表现形式[10,14]，其中还伴随侵害家禽[15]、攻击人类[15]以及伪狂犬病、猪流感和细螺旋体病等疾病传播[16-17]等现象。从原因上看，人—野猪冲突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比如人口增减[18⇓-20]、土地利用变化[21]、生态保护政策和野猪自身生存能力[22]等。但不同地区发生人—野猪冲突的原因存在一定差异，如在耕作适宜区，人类过度侵占林地，挤压野猪生存空间致使冲突加剧，而在山区，生态环境的“好转”为野猪提供了广阔的活动空间，导致野猪“肇事”频发[23-24]。为降低野猪对人类造成的损失，人们采取了诸如设置缓冲装置[10]、使用“声—光”干扰技术和财产损失补偿[10,25]等措施，但效果欠佳。捕杀狩猎是控制野猪数量和降低野猪“肇事”频率的有效途径[25]，但对捕杀时间、数量和范围的确定缺乏科学依据。目前一些机构采用实地调研、红外相机监测等方法对保护区、区（县）等局部区域的野猪种群数量开展观测[12]，但时空局限性明显，而且时间跨度短（2~3年），对国家制定和调整野猪保护政策响应迟钝[10-11,13]。
鉴于此，本文以典型野猪“肇事”事件调研数据为支撑，采用荟萃分析等方法揭示2000—2021年中国人—野猪冲突时空规模、类型、危害程度和驱动因素，并对调控策略进行探讨，为深化对人与野生动物冲突的科学认识以及为缓解野猪“肇事”危害提供实证依据。

2 材料与方法

2.1 数据来源

2.1.1 野猪“肇事”事件检索

数据来源以“野猪”“野猪‘肇事’”“野猪成灾”“野猪致死”“人与野生动物冲突”和“wild boar”“wild pig”“Sus scrofa”等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共检索2000—2021年相关文献和报道1242条；在此过程中，剔除重复和缺失重要信息的样本共计509条，剩余有效文献和报道733条（表1）；从每条文献和报道中提取野猪“肇事”的时间、地点、“肇事”过程、损害程度和补偿办法等信息，最终得到25个省（市、区）、147个地级市和399个区（县）的野猪“肇事”信息，并构建了中国2000—2021年人—野猪冲突事件数据库。
表1 2000—2021年关于人—野猪冲突文献和报道统计

Tab. 1 Statistics of literature and reports on human-boar conflict from 2000 to 2021

文献形式 来源 数量(条) 占比(%)
学术论文 中国知网、Web of Science、Elsevier、Springer等 88 12.01
政府公告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地方政府门户网站 8 1.09
领导留言 人民网领导留言板 11 1.50
新闻网页 新华网、凤凰网、南风窗等网站或杂志 626 85.40
合计 - 733 100.00

2.1.2 典型“肇事”案例区调研

该数据来自于2020年10月对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简称酉阳县）开展的农户调研，该县地处武陵山区腹地，集槽谷、平坝、丘陵和山区于一体，海拔介于201~1878 m，是脱贫县和近年野猪“肇事”频发的典型区，能够作为中国人类生产与生态空间交错重叠的代表区。实地调研采用分层抽样和随机抽样相结合的方式开展农户问卷填写。具体流程如下：首先，依据各乡镇的野猪“肇事”、农业发展和耕地经营等情况差异，选择毛坝乡和木叶乡两个乡镇；其次，依据野猪“肇事”的严重程度，从每个乡镇内选取两个典型村庄，分别为天仓村和双龙村、梨耳村和大板营村；最后，从每个村庄内随机抽取50~80户农户进行调研。调研过程采用参与式农村评估法，户主为主要被调研人，其他家庭成员辅以回答，问卷内容包括地块经营、耕地流转与撂荒、劳动力转移、家庭收支、野猪“肇事”（包括地点、频率、损失程度、补偿情况与周围环境等）信息。本文以毛坝乡的天仓村和双龙村的实地调研为例（图1），开展野猪“肇事”与耕地撂荒关系的分析，在两村调研中分别获得有效问卷70份和58份，涉及总面积分别为36.88 hm2和32.49 hm2。
图1 典型案例区位置

注：基于自然资源部标准地图服务网站GS(2019)1823号标准地图制作，底图边界无修改。

Fig. 1 Location maps of typical case areas

2.1.3 其他相关数据

耕地撂荒数据来自于2015年和2018年中国科学院和西南大学开展的中国代表性地区耕地撂荒抽样调查，调查范围覆盖305个区县，包含了山区县和非山区县。山区县划分采用《中国县域经济统计年鉴》中的标准[26]，即辖区的山地面积大于80%的区县，2020年中国山区县（区）有905个。脱贫县来源于国家乡村振兴局，以2018年2月份为准，中国共有脱贫县585个。生态环境脆弱区为实施退耕还林还草工程的区县[27]。该数据用于分析野猪“肇事”频发区、耕地撂荒区、脱贫区和生态环境脆弱区的空间分布特征。此外，典型案例区酉阳县1990年、2000年、2010年和2020年的植被生长季（4—10月）增强型植被指数（Enhanced Vegetation Index, EVI）是基于Google Earth Engine遥感云计算平台，并利用Landsat 5、Landsat 7和Landsat 8地表反射率数据计算所得，空间分辨率为30 m。

2.2 研究方法

2.2.1 荟萃分析法

荟萃分析法是基于前期的研究成果，对研究目的相同且相互独立的多个试验结果进行系统分析，并按照一定规律从宏观视角对现有研究中各数据进行统计，能够降低不同研究结论的差异性和无效性，减小负向研究结论的影响，提高原有研究的质量和价值。该方法已经在心理学、教育学、医学、景观学和地理学等社会科学与自然学科领域有所应用[28]。因而，荟萃分析法可用于对中国人—野猪冲突事件样本进行定量综合集成分析，提取人—野猪冲突事件的共性规律。以中国733件野猪“肇事”事件为基础，将第一起野猪“肇事”时点至今即2000—2021年划分为4个阶段，依次为2000—2005年、2005—2010年、2010—2015年和2015—2021年，分析不同时段野猪“肇事”的空间分布、危害和损失补偿等特征，并利用频次计数和空间分析法进行空间可视化分析。

2.2.2 植被指数计算

植物覆盖变化能够更直接地反映区域生态环境质量的变化。增强型植被指数（EVI）能够准确表征和区分植物覆盖及生长情况，适用于不同植被覆盖程度的区域，是目前使用最为广泛的植被指数之一[29]。本文基于去云处理的Landsat地表反射率数据计算EVI（式1），并采用最大合成法获得年生长季EVI数据（每年的4—10月）[30]。公式如下：
E V I = G × ( ρ N I R - ρ R ) ρ N I R + C 1 × ρ R - C 2 × ρ B + L
式中： ρ N I R、 ρ R、 ρ B为近红外波段、红光波段和蓝光波段的反射率； G为增益调整因子，取值为2.5； C 1、 C 2为大气调节参数，分别取值6.0、7.5；L为土壤调节参数，取值1。

3 结果分析

3.1 人—野猪冲突年际变化

2000—2021年中国野猪“肇事”数量年际变化呈现明显递增趋势（图2），拟合曲线呈现指数函数形态（y = 5.8748e0.124x、R2 = 0.91）。野猪“肇事”大致经历了3个发展阶段，即在2003年以前，野猪“肇事”数量不超过10件/年，2004—2016年野猪“肇事”数量在20~40件/年，而2017年以后则超过40件/年，尤其2018年以后增长速度进一步加快，2021年甚至超过了100件，呈现向社会性风险发展的态势。
图2 2000—2021年中国人—野猪冲突事件数量

Fig. 2 Number of human-boar conflict incident from 2000 to 2021

3.2 人—野猪冲突区域分布

图3显示中国发生野猪“肇事”的区（县）数量由前期的67个增至近期的399个，所辖地级市从前期41个增至近期147个，省份数量由18个增至25个。其中，2000—2005年中国发生野猪“肇事”的区（县）为67个，主要分布在重庆市、湖北省和吉林省部分丘陵山区县，之后以重庆市和湖北省中西部为核心向四周扩张；2005—2010年新增野猪“肇事”区（县）42个，由重庆市和湖北省等地向安徽省、浙江省等地的丘陵山区县扩张；2010—2015年新增野猪“肇事”的区（县）为67个，在原来空间区域的基础上，继续向东部、东南部和西北部等山区县扩张；2015—2021年新增野猪“肇事”区（县）为223个，集中分布在四川省、贵州省、甘肃省东南部和陕西省中南部等丘陵山区县，逐渐形成当前野猪“肇事”的空间格局。值得注意的是，在近年发生野猪“肇事”的399个区县中，291个区县属于山区县，占比为72.93%。总的来说，野猪“肇事”事件多分布在以丘陵、山地为主要自然地理地貌形态的山区县。
图3 2000—2021年中国县域尺度人—野猪冲突时空格局

注：基于自然资源部标准地图服务网站GS(2019)1823号标准地图制作，底图边界无修改。

Fig. 3 Spatiotemporal patterns of human-boar conflict at county level from 2000 to 2021

3.3 人—野猪冲突的危害特征

3.3.1 人—野猪冲突的危害类型

从当前中国各地发生的野猪“肇事”事件数量看，人—野猪冲突危害可分为破坏农作物（占比67.81%）、侵害家畜（8.53%）、致人受伤（19.32%）和致人死亡（4.34%）4种基本类型，而破坏农作物是其中最主要的类型（图4），其空间分布范围也最广（图5）。进一步统计显示，在发生野猪“肇事”的399个区县中，其中204个区县也发生过耕地撂荒现象，占比为51.13%，即野猪“肇事”与耕地撂荒具有较高的空间相关性。侵害家禽事件则多发生在长江沿线、贵州和湖南等地，致人伤亡事件多发生在长江沿线、陕西南部、黑龙江和吉林等地的丘陵山区县。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399个野猪“肇事”记录的区（县）中，已有71个区（县）发生过野猪致人伤亡事件，占比约18%。
图4 2000—2021年间中国不同类型野猪“肇事”案例数量

Fig. 4 Number of wild boar damage incidents by different types from 2000 to 2021

图5 县域尺度人—野猪冲突危害程度空间分布

注：基于自然资源部标准地图服务网站GS(2019)1823号标准地图制作，底图边界无修改。

Fig. 5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hazard degree of human-boar conflicts at county level

3.3.2 人—野猪冲突的典型案例

案例区天仓村和双龙村野猪“肇事”点与撂荒耕地的空间关系表明（图6）：仅因野猪破坏导致撂荒的地块呈现“分布范围广、多零星分散”的格局，主要分布在海拔较高，与家庭住宅、水源地较远且植被覆盖茂密的区域，而因野猪破坏等多种因素导致撂荒的地块则呈现“分布相对集聚”的格局，主要分布在海拔较低，与公路、家庭住宅较近的平坝和槽谷等地。本文对案例区耕地撂荒进行了归因统计（表2）：撂荒地块为282块，占总调研地块的64.53%；撂荒地块面积达22.61 hm2，占调研地块总面积的61.31%。无论是基于地块数量还是地块面积统计，2020年典型案例区的耕地撂荒率均超过60%。具体到撂荒的原因，其中仅因野猪破坏导致撂荒地块为85块，比重为30.14%；因野猪破坏和其他因素共同导致的撂荒地块为126块，比重为44.68%；非野猪破坏导致的撂荒地块为71块，占比约25%，即直接或间接受到野猪破坏造成的撂荒地块占比达到74.82%。同时，按照地块面积估算，直接或间接因野猪破坏造成的撂荒面积为80.15%。同样，对于双龙村而言，直接或间接因野猪破坏造成撂荒地块和面积占比分别达到80.4%和77.59%（表2）。
图6 案例区野猪“肇事”与撂荒耕地的空间关系

Fig. 6 Spat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wild boar damage and abandoned cultivated land in typical case areas

表2 典型案例区耕地撂荒的归因统计

Tab. 2 Attribution statistics of abandoned cultivated land in typical case areas

地块类型 天仓村 双龙村
地块数量(块) 占比
(%)		 地块面积(hm2) 占比
(%)		 地块数量(块) 占比
(%)		 地块面积(hm2) 占比
(%)
仅因野猪破坏导致撂荒地块 85 30.14 7.24 32.01 37 18.59 4.06 19.48
因野猪破坏等因素导致撂荒地块 126 44.68 10.88 48.14 123 61.81 12.13 58.11
非野猪因素导致撂荒地块 71 25.18 4.49 19.85 39 19.60 4.68 22.41
撂荒地块 282 100 22.61 100 199 100 20.87 100.00
总调研地块 437 36.88 328 32.49

注：非野猪因素包括家庭劳动力短缺、与家庭距离远、劣等地、自然灾害、水资源短缺、公路占用等因素。

此外，调研发现，1990年典型案例区酉阳县的两个调研村就发生过因野猪“肇事”导致耕地撂荒的现象，之后因野猪破坏导致撂荒的地块数量和撂荒面积均呈不断增加的趋势（图7）。其中撂荒地块数量由1990年的6块增至2020年的371块，相应地撂荒面积由0.11 hm2增至34.31 hm2。通过对1990—2020年酉阳县主要年份的EVI分析发现，20世纪90年代以来酉阳县的植被指数不断上升（图8），生态环境改善成效显著。总的来说，随着生态环境逐渐“好转”的同时，人—野猪冲突事件不断增加，因野猪破坏导致撂荒的耕地数量和面积也随之增加。当前，典型案例区野猪破坏农作物已成为当地耕地撂荒的主导因素之一，人—野猪冲突造成的耕地撂荒已十分严重。
图7 1990—2020年典型案例区因野猪破坏导致耕地撂荒的规模统计

Fig. 7 Statistics of abandoned cultivated land caused by wild boar damage in typical case areas from 1990 to 2020

图8 典型案例区酉阳县主要年份EVI空间分布

Fig. 8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EVI in main years in Youyang County

4 讨论

4.1 人—野猪冲突的驱动因素

当前人—野猪冲突已成为国际性问题，地广人稀、野猪生存力强等是野猪“肇事”频发的主要原因[8-9]。中国人—野猪冲突集中发生在四川盆地、黄土高原、长江中下游以及长白山等丘陵山区，驱动因素具有其特殊性，究其根源是受生态工程、生态环境恢复、禁猎政策、农地—生态用地界线不清、野猪生存力强且缺少天敌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1）生态工程实施与生态环境改善。为了改善生态环境，国家于1999年开始试点实施退耕还林还草工程。《中国退耕还林还草二十年（1999—2019）》白皮书显示，20年间中国实施退耕还林还草0.34亿hm2，生态环境得到显著改善[13]。1994年开始中国收缴猎枪，至今禁猎超过20年。2000年《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国家林业局令第7号）将野猪列入国家“三有”保护动物名录范围，野猪的种群数量开始恢复。同时农户不能私自捕杀野猪，除了驱赶尚无其他有效方法，只能任由其大量繁殖，使得数量不断增长。
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务农机会成本的持续上涨，农村青壮年劳动力选择外出务工。城镇每年新增人口约2100万人，而乡村人口持续减少，1995—2020年仅农业劳动力中国年均减少约1100万人，山区更为明显[31]。当前农村人口多以妇女、儿童和老人为主，对土地的依赖度明显减轻，土地利用方式和强度均发生变化，乡村生态环境逐渐“好转”[32]。比如，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乡村陆续逐渐使用煤气，农民对薪柴林的利用大幅减小[33]。加之受国家易地扶贫搬迁等政策影响，居住在山区尤其是深山的村民逐渐搬离大山，人类减轻了对山林的扰动，山区植被恢复和生态环境得到明显改善[32⇓-34]。山区生态环境改善给野猪创造了适宜的生存环境，野猪数量不断增加。
（2）农地—生态用地界线不清且交错分布。随着农业活动和城镇开发强度的增加，生态用地不断被农业用地和城镇用地侵占。人口增长对土地资源的需求越来越大，耕地不断向森林扩张，侵占了野猪原本的生存空间[18]。随着野猪生境范围的缩小，迫使野猪进入新的区域活动和觅食，继而林地边缘区的农作物成为野猪的破坏对象[11]。当前，野猪“肇事”热点区集中在四川盆地、黄土高原、长江中下游以及长白山等丘陵山区，且多为农林交错区，耕地与林地空间交错分布。与野生植物相比，野猪更偏爱农田里的食物，玉米、红薯和花生等农作物均为野猪的优质食物，在农作物接近成熟的季节，野猪便会进入农田取食，农作物遭到大面积破坏甚至绝收[10]。此外，近些年中国开展大规模生态保护红线的划定并于2020年底完成。生态保护红线的划定面积大、范围广和管控严格，这显著改善了生态环境，提升了生态系统服务价值，但也一定程度加剧了人—野猪冲突[11]。
（3）野猪生存力强且缺少天敌。野猪繁殖能力强，幼仔成活率高，平均产仔6~8头，在14~18月龄性成熟[19]，性成熟早。《浙江省陆生野生动物资源调查报告》显示，2000年全省约有野猪2.9万头，2006年野猪数量超过10万头，到2010年浙江野猪数量达15万头，10年间野猪数量增长5倍。据估算，当前中国野猪数量超过100万头，部分地区呈现“泛滥”状态。野猪适应能力强，属于杂食性动物，食量较大[20]。野猪能快速适应不同的环境，多活动（如掘土、啃食农作物）在丘陵山区。由于野猪的天敌虎、豹、熊和狼等大型肉食性哺乳动物种群数量较少，且种群数量恢复缓慢，使得野猪缺少天敌[21]，生存压力小，野猪数量快速增长。

4.2 人—野猪冲突与生态系统“反服务”

保护野生动物与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之间的矛盾，是当下中国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所面临的一个严峻挑战。因而，如何处理好生态保护与社会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需要从生态系统服务视角进行审视[35-36]。一般而言，生态系统服务可分为“长效”服务和“短效”服务，其中“长效”服务是生态文明建设要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最终目标，但要经过多个“短效”服务过程。然而，在生态环境逐渐得到恢复的过程中，生态系统对人类生产生活产生的不利影响逐渐显现，即生态系统“反服务”现象[37]。近年随着生态系统改善对人类产生的负面影响日益凸显，生态系统“反服务”问题逐渐得到学者的重视[13,37]，但其概念仍无统一标准，一般认为生态系统“反服务”是生态系统产生的功能、过程和属性对人类福祉造成感知或实际上的负面影响[37]，主要体现在生态系统过程或属性对人类福祉的直接影响、生态系统损害导致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的降低、生态系统过程衍生的服务对人类福祉的负面影响等方面，如野生动物破坏农田、毒蛇伤人和花粉过敏等表现[13,37]。
生态系统“反服务”需要一些自然元素来组成一个生态系统，且这些元素会对人类造成不利的影响。依据生态系统“反服务”的特征和分类标准，可以判断，以野猪为代表的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增多是生态系统“好转”的一种反映，但当野猪数量增加至会破坏农作物、侵害家禽或攻击人类，给当地居民生产生活带来负面影响时，则成为一种典型的生态系统“反服务”表现[10,13]。值得注意的是，当前中国的人—野猪冲突集中发生在丘陵山区的农林交错区，该区域与耕地撂荒严重区、脱贫区和生态脆弱区在空间上高度重合，即“四区叠加”，严重影响耕地撂荒治理、农户生计改善和区域生态安全水平提升，已成为当前最典型和最具代表性的一种生态系统“反服务”现象。

4.3 人—野猪冲突的调控策略

随着国家对生态保护力度的加大和各地生态环境的“好转”，以野猪为代表的野生动物对农村居民生产生活产生的负面影响已经由点及面扩散到中国丘陵山区县，导致约0.067亿hm2耕地面临弃耕、0.4亿t粮食产能受损，影响3000万农户生计。当下，地方政府应积极制定野猪种群数量调控的策略，并完善相应野猪“肇事”损失补偿机制，以缓解人—野猪冲突造成的危害，可以从以下方面着手：
（1）对野猪进行科学适度地捕杀。2021年12月10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修订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征求意见稿中剔除了野猪，这为野猪科学“捕杀”与阶段性保护提供法律支持。为科学适度地“捕杀”野猪，各地就野猪的“捕杀”时间、数量、范围和频率等均需要做详细论证，并在实施过程中加强监管。
（2）区别对待保护区内外的野猪。截至2020年中国自然保护地数量约1.2万个，约占陆地面积的18%，自然保护区内，野生动植物种群数量的调控应以保护野生动植物、保证生态系统的正常功能和生物物种的进化潜力为准则。由于野猪破坏自然保护区的植被，与其他草食动物竞争食物，在严格科学论证的前提下，需调节野猪的种群密度，可考虑在一些自然保护区引入野猪天敌，恢复生态系统的食物链，还可以开展节育之类的科学实验。在自然保护区之外82%的国土面积上，野生动植物种群数量的调控应以保障人类的生产生活和保护生命安全为准则，控制野猪数量过快增长。
（3）完善野猪“肇事”损失补偿机制。对野猪造成的损害进行赔偿是减轻野猪“肇事”的一种经济手段。经济补偿可以提高当地居民对野生动物的容忍度，减少报复性猎杀，有利于野生动物的保护同时平衡保护野生动物的成本和效益[38]。《野生动物保护法》第十九条规定：“因保护法规定保护的野生动物，造成人员伤亡、农作物或者其他财产损失的，由当地人民政府给予补偿。有关地方人民政府采取预防、控制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造成危害的措施以及实行补偿所需经费，由中央财政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予以补助”。但当前仅有北京、陕西、安徽和甘肃等省份实施了关于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的人身财产损失补偿办法，且存在补偿标准偏低、受损程度难以评估等问题。因此，政府应制定详细的损失评估标准、理赔制度，选择一些地区做试点后，尽快全面推广。

4.4 社会—生态系统的协同演进关系

借鉴人地关系演变机制的“支点”概念模型[39]，本文对自然生态系统与社会经济系统的协同演进关系进行探讨。在一定的组织结构和技术水平下，自然生态系统—社会经济系统的演进受人类活动、气候变化等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当特定区域的人类开展如退耕还林还草工程、禁猎等活动或气候环境变好时，该区域生态环境的“好转”为某种野生动物（如野猪）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环境，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快速增长，导致该区域耕地撂荒、农户生计水平下降甚至迫使农户外迁，同时进一步助长野生动物种群增长，表现出典型的生态系统“反服务”现象[11]。相反，当特定区域的人类开展如过度放牧或开垦等活动时，区域生态环境恶化，导致该区域生物多样性丧失和生物链失衡，如田鼠数量过多（天敌缺失）导致农作物歉收，农户生计可持续性下降，表现出典型的生态系统服务价值水平下降[39]。以上两种状态均为自然生态系统—社会经济系统的失衡状态，两个系统难以进行协同演进。只有当自然生态系统和社会经济系统处于一定平衡区间时，自然生态系统—社会经济系统才能协同演进，此时生态系统能够充分发挥出潜在的生态系统服务价值，从而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图9）。
图9 社会—生态系统的协同演进关系

Fig. 9 Collaborative evolutionary relationship between society and ecosystem

5 结论与展望

2000—2021年中国人—野猪冲突事件的数量、空间范围和危害程度均呈递增趋势，涉及省、市和区（县）数量分别由早期的18个、41个和67个增至近期25个、147个和399个。初期集中在重庆市和湖北省中西部地区，之后向四周扩张，当前集中区转移到四川盆地、黄土高原、长江中下游以及长白山等丘陵山区，表现为破坏农作物、侵害家禽和致人伤亡等现象，其中破坏农作物是野猪“肇事”的主要危害，已经成为山区耕地撂荒的重要因素之一，而且致人伤亡比重较大，伤亡数量占整个野猪“肇事”数量的23.66%。
这一现象与生态工程、禁猎、农地—生态用地界线不清、野猪生存力强且缺少天敌等多种因素密切相关。近年国家开展大规模生态保护红线划定，生态保护空间划定的面积大、范围广和管控严格，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野猪的“泛滥”。生态恢复为人类提供生态系统服务的同时，也对人类产生了生态系统“反服务”作用。在以生态系统服务为主体语境下，开展生态系统“反服务”研究显得十分必要，可以让理论研究者和相关部门的实践者清晰认识到生态系统“好转”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有助于完善生态系统综合管理的理论框架。
此外，人—野猪冲突反映在土地利用上，是以人为主体要素的生产空间和以野猪为主体要素的生态空间的冲突，本质上是人与野猪对特定区域土地资源或空间的争夺，给国土空间优化与管理带来巨大挑战。当前亟待加强对人与野猪等野生动物冲突问题的研究，尤其需要全面摸清冲突区受损耕地资源底数、定量评估野猪“肇事”对耕地撂荒、农户生计的影响以及系统揭示该类冲突对乡村振兴等方面的影响。

审稿专家对本文提出了详实、客观和准确的审稿意见，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李秀彬研究员团队提供了山区撂荒区县的调研数据，西南大学资源环境学院阎建忠研究员提出了前期研究建议，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力学研究所顾畛逵副研究员对本文提出了建议和修改，特致以诚挚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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